十三公子到底不是雁城军的将领,与将士们也没有足够深厚的同袍情义,谁都知道他是皇帝的孙子,如果皇帝不能给他们饱饭吃,情急之下,他们很可能会拿这个孙子去要挟皇帝,到时军营内部的所有压力,都会集中在十三公子身上。
这一年以来,十三公子通读了很多兵书,他对兵法一道大约没有足够的天赋,潜心钻研一年,也只学来些皮毛,可是他读小本儿听故事的天分还是极高的,兵书里常举一些实例,譬如安康担心的那种情况,单是南朝开国以来,四海之内就足足发生过一十九回,这其中有五成以上皆死于非命。
原因其实很简单,朝廷不会无怨无故地克扣兵士们的粮饷,没有粮食就是没有粮食,变也变不出来。可士兵尽管明白粮食是变不出来的这个道理,当自己濒死之际,想到那金阙玉殿里的皇帝,还在享用着足足一百零八道菜色的精致美食,愤愤不平之余难免就要失手弄死他一个半个儿子孙子。
在大多数人的天性之中,伸手向家里要饭比到外面去争去抢要容易的多。
道理十三公子都明白,可是,“金都内一定还会另有风云,我必须在一个足够明确的地方,才能方便云间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能够找到我,要打赢这场仗,需赢的不止霍北,还有安仪长公主,现在我在外她在内,我和她之间,必要互通有无。”
“夫人一个人在金都,不知能不能应对。”
十三公子深深凝望着金阳城的方向。
“她可以。”
……
金阳城里,珺王府中,师子归夜不能眠,站在房檐下,亦凝望着霍北的方向,一轮尚未圆的月,泛着幽幽的光,将她的脸色映照得格外苍白。
“子归姐姐在想什么?”
师子归恍然回神,转眼看到云间站立在小院门外,师子归对她得体地微笑一瞬,云间便将什么东西往袖子里塞了塞,一步步走了进来。
“你还没睡。”师子归轻轻地问。
云间用尽可能轻松地语气说,“做了个噩梦,睡不着了,房里头实在闷热,便出来走走。”
“哦?什么噩梦?”
云间又是尽可能轻松地一笑,简单地说,“打仗。”
“你梦到他了?”师子归不等云间回答,自言自语般地道:“真好,我连梦都不知该如何梦,他对我的冷淡,已经到了好似从未相识过一般的模样,我越来越感觉,我和他之间是再陌生不过的陌生人,我一点也不识得他,而他一丝也不想识得我。”
师子归因十三公子而产生的落寞感,云间已经找不出任何话来安慰了,事实好像确实就是这般的,连云间如此认定“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的人,都感觉已没有一丝的办法。
而她的那个梦,与十三公子的关系大也不大,她梦到了阿爹,韩国的宣武将军,那一顶红缨冠在萧沙关的硝烟中沉没,又被战火轰然抛起,漫天漫天的红缨坠落,她在阿娘的怀里……不,那不是阿娘,是她自己,城头上被淹没的人也不是阿爹,是她眼底最关怀的背影,而她怀里的那个稚儿,似乎就像当年自己与阿娘分开一样,即将与她分离。
这个梦将云间激出了一身的冷汗,此刻被院里的夜风吹一吹,吹得有些清醒,云间没有认真在听师子归的话,她在反省自己,不该就这么出来的,若是着了凉,又不能随便请大夫,实在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
“你要回去歇下了么?”师子归问。
云间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