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官营里,十三公子一来便说要查看此处的军需账目,但账目记录繁多,管它有用的没用的,统统装进了几口大箱子里,要带回去细细查看。营中早已知道十三公子是金枭阁之主,而金枭阁要做什么,是问不得的,便也没人敢上前阻拦。
带云间去正阳门的车夫和宫里来的人,是前后脚到的,十三公子已经从车夫那里得知了云间闯正阳门的消息,在从宫里的人口中听到的时候,便没有方才那般震惊和意外。
十三公子来到天牢的时候,云间已经挨过一轮拷打,人倒还算是精神的,身上也没有太多明显的伤痕。拷打这个事情要慢慢地来,一次性将苦头都吃尽了,到后面就什么都不怕了。
阴暗的牢室内,云间仍被绑在刑架上,为了见赵知身而细细梳理过的青丝,已经凌乱了许多,倒是还好,看起来有些凄迷的模样。
“都下去吧,本公子要亲自审问。”十三公子穿着一身玄黑的衣袍,面色严肃而冷静地道。
待其余人都走尽了之后,十三公子叹了口气,走到刑架旁细细地帮云间松绑,叹着气道:“你的胆子真是一次次地刷新本公子的眼界啊。”
云间的身体摆脱了那刑架的束缚,一下就轻松了很多,想也没想地就朝地上坐下去,倚着墙壁道,“有公子做后盾,小女子十分地安心。”
当时云间除了闯宫门,没有更快更有效的办法去打断宸王要去向陛下禀告的事情,但她凭的也不单单只是勇气。闹刺客这种事情,是一桩一万分严肃的事情,这样严肃的事情,陛下一定会交给自己最信赖的金枭阁去处理,落在十三公子手上,她这条命远了不说,一时半刻总能保住的。
十三公子来时也已经想清楚了云间的这一层考虑,但如此做,她的胆子还是太大了,若那守门的侍卫下手深了半分,若是陛下今日心情不好就是想要杀人,此刻他能做的也只是收尸了。
心里仍是记着在围场上两人斗的气的,十三公子在她面前蹲下来,看着她发顶上沾着的一片杂草,忍了忍,还是抬手伸了过去,轻飘飘地将那杂草从她发上拿开,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她的脸,“你为何不惜如此做,也要阻止六哥?”
云间轻轻地笑,“换做公子是小女子,也会这样做不是吗?”她将身体提上来一些,换了个更舒服一点的姿势,问,“公子去过城外的官营了,可有什么发现?”
“账目上是有一些出入,已经在派人细细查看,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十三公子说着,似也蹲累了一般,与云间并排靠墙坐下,问:“既然庆王早就做了这一手准备,你又怎能确定那账本此刻还在官营中?”
云间道:“庆王这一步棋,可谓看得十分深远。他早已想到,那时若只杀高荜一人,虽然可以掩盖高荜与工部串通敛财的事实,但终是会招惹来陛下的怀疑,所以不如一把火烧了,死得人越多越好,朝廷担不起百姓滔天的问责,只能将一切推给老天,但那毕竟是数百条人命,如果只是天灾,惋叹几句倒也罢了,可倘若此事牵扯到党争,陛下会怎么想?”
“数百条人命顷刻间毁于一旦,且是在帝都皇城陛下的眼皮底下发生,如此狠绝手段,陛下也会忌惮。”十三公子道。
云间微微点头,“所以,庆王就算早已准备将这把火烧到宸王殿下头上,也不能主动出击,他要等宸王先开这个口,他安排人去向宸王假意认罪,但难说那人会不会到了陛下面前就马上翻供。即使他不翻供,这样大的事情,又牵扯到皇孙,必要拿出铁证才行,等到陛下着手派人去查的时候,再查到宸王管制的官营出了问题,便是宸王贼喊捉贼,在诬陷庆王殿下了。说到底,党争之事,阴谋对错难以分辨,但谁先挑起这个头来,谁便一定是错的。”
十三公子叹了口气,“庆王的心机和手段,实在不可小觑。”
“说到底,不过是贪婪使人性之卑劣更无止境罢了。”云间冷淡地笑着,“庆王为何这样在意敛财,倘若以后这天下都是他的,要这么多钱有何用。不过是因为他现在手中的筹码实在太少了。他抓到我,而又放我,也是如此,他怀疑我与槐花社有关,所以一直想要伺机与槐花社接近,得到槐花社的扶持。庆王虽为长子,却并非嫡出,这一点上,已经输了宸王一筹,当年攻掠韩地时,宸王年纪尚小,无甚作为,是庆王在一众皇孙中最为出色,但攻灭韩地已是旧事,这些年宸王领兵在外,战果累累,这些功绩等到甄选太子位时,不是庆王手底下的那几个权臣搬弄几句是非就能抹去的。他既在乎韩地可捞的油水,又在意将韩地牢牢把持在自己手中,让陛下时刻不能忘记他曾经的功勋,韩地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歇了一口气,云间继续道:“先前宸王就早明示暗示庆王在借韩地资源敛财,一直苦无实证,若不是你带来十万脏银,才将事情搬到了台面上来。这次庆王仿计重施,先让宸王带头说他纵火,再查出此事乃宸王所为,陛下便会怀疑,宸王先前硬要查韩地铁窑之事,是不是也是为了针对庆王。原本陛下与宸王之间的爷孙感情虽不亲厚,但陛下十分相信宸王殿下是忠孝之人,庆王如此做,会让陛下怀疑人心叵测,就算宸王不会做不忠不义之事,那些拥护他的臣子就一定不会吗?宸王殿下的功绩就摆在面前,如果再将韩地那块宝地交付于他,这样声势浩大且有可能不忠不义的宸王,尚且身体健朗的陛下,能不忌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