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洛阳,说这里是全天下最富传奇色彩的地方也不为过。当年天下大一统,那位始皇帝为美人而迁都,耗费无数金银,打造出千百年来面积最大的宫殿群,更以那女子之名为城名,以成洛阳。前朝最后一位皇帝即位时希望能迁都至一个以中原为核心,西控突厥,东抚齐鲁,北定辽东,南接淮扬的地方,以显大秦天下独尊。寻遍天下,可控三河,固以四塞,水陆通之地,只有洛阳城!只可惜,那位皇帝即位不久,天下崩塌,王朝覆灭,洛阳城的城门更被赵武第一个踏破。赵德建立大奉王朝后,甚至不愿烧毁旧都,而是西起太安,东立洛阳,并称洛阳宫为万象神宫,这才有了神都洛阳。大奉王朝推行科举制,俩辽至东越的半个王朝书生想要进京赶考,最佳路线皆要经过东都。时下正是科举落幕,无数寒窗苦读十数载的落榜书生同样要由此反乡。才子佳人小说中倒确有不少富家女子义无反顾嫁给穷苦读书人,而后书生赶考中状元的故事。故事终究只是故事,人们在仰慕这种结局的时候,总忘了那些女子的眼光多好,慧眼识珠选中状元郎。天下文人千千万,先不说远在京城的殿试,光乡试县试就不知要淘汰多少人,能进京赶考的哪个不是有真文采之人?状元榜眼探花,一共就三个名额,想要一步飞黄腾达不知多困难。至于那些在殿试中表现优异被京城大人物看中的文人,又得经历无数打磨,首先就要丢掉那身菱角分明的文人骨气,又有多少能真正在太安城立足?许多人第一次进京时满怀志气,一年又一年的落榜后完全心灰意冷,只觉无颜回乡,终是埋骨他乡。赵显徽离开五台山后,出了太行山脉,沿黄河一路至东都,远远看了眼巍峨洛阳城后就要离开。在一处官道上,赵显徽肚中饥渴,见路旁有一面摊,便要了碗油泼面和一杯黄泉茶。这种路旁小摊的油泼面自然不会有多正宗,说是油泼,其实那吝啬老板根本舍不得,端上来的面与普通汤面没甚俩样。倒是那黄泉茶正宗的不行。离此地七里地外有一口水井,传说百年前此地饥荒,仙人路过见民不聊生,就吐了口口水入井,甘甜井水便源源不绝。后来常有文人雅士携美眷瞻仰,那处井口所在村庄就慢慢改村为镇,靠接待游人旅客为生。面摊老板是个做不来生意的人,在那镇上每个地方呢摆摊,就到这七里地外,美其名曰七里香。后来每日清晨就要去打俩桶井水,只可惜来往富贵人家看不上他这小摊子的茶水,普通百姓又欣赏不来,生意冷清极了。已是入冬时分,逐渐天寒地冻起来,不论富贵人家还是那些文人雅士,多会在七里外的镇子上歇脚。不曾想还有一人从镇子方向走来,入茶摊后要了碗刀削面和黄泉茶。那人背的是个竹笈,制作粗糙,很不美观。穿着更是贫寒,一身单薄布衣满是布丁。不知饿了多少天,脸面消瘦无力。真正让赵显徽关注此人的是他那一身浩然正气,这可不是多读几年书就能读出来的,得是读出了真见解,有真文采之人。赵显徽这一路来才收了徐怀阳和陆莱芜俩个人才,实在与所期大相径庭,好不容易看到个不错的人,可不就端着面和茶到对方桌子去。“在下赵显徽,兄台贵姓?”赵显徽半点不生分,说着还索了一口面。书生本不是个喜欢自来熟的人,可如今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自然要与人为善,看对方又没有恶意,这才拱手和气道:“免贵姓韩,家父希望能有个安稳生活,所以取名退居。”赵显徽点头称赞道:“遇事礼让,不争不夺,退而居之,是个好名字。”那叫姓韩名退居的书生却不高兴了,沉默不语。赵显徽没想到会如此,继续套近乎道:“不知韩兄家住何方?”“河阳人士。”如此回答,分明是下了逐客令。正巧老板端来了热腾腾的刀削面,韩退居便低头对付起面来。赵显徽无奈,只能一边吃面一边察言观色,看了半天又开口道:“兄台可是殿试落榜,记恨这退居之名?”俗话说,与人相处不可揭短,赵显徽这话无疑要触逆鳞。书生愣了一下,便继续埋头吃起面来,只是相比于刚才,头更低了几分。一般进京赶考之人落榜后是不会选择回乡的,毕竟路途遥远,来往盘缠远不是一般人家能承受得起。在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便是住最普通的客栈也得不少银钱,更别说吃穿等物。一些个落榜之人的文笔在百官齐聚的太安城能值几个钱?又有谁看得上?韩退居入京已有三年,通常住在破败庙观里,夏日倒好,寒冬便要遭罪了,若非有书籍作为精神支柱,只怕早扛不住冬末的回春寒了。这种境遇,难免怨天尤人,从起初的怨考官非伯乐,千金文采识不得;后来怨京城人心冷如冰,看人如狗兽;最后甚至怨恨父亲给自己取了个退居之名。赵显徽见过太多这类文人书生,若非实在活不下去,有几人会放弃寒窗十载的书籍?京城的生活,绝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美好,都是苦命人啊~约莫是赵显徽的沉默让书生为自己的态度而愧疚,于是主动开口道:“才去过那传说有仙人口水的井边,其实和普通水井没甚区别,亏得那些人还能触景生情,有感而发。”赵显徽捧腹大笑,看得韩退居一头雾水。赵显徽好不容易忍住笑,这才解释道:“那些个掉钱眼里去的富贵人脑子里除了生财之道哪来文水笔墨,无非是瞧上了俊俏小娘子,提前买来诗文,临场背诵,只为博美人一笑。”韩退居嘴角翘起,心情好转,对眼前这个说完话就继续捧腹大笑的年轻信使问道:“如此说来,兄台倒是挺懂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