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怃然,又是国运。她一介女子,与国运能有什么关系?身边的人平和地问,“燕国国运如何呀?”那大萨满道,“方才问道天神,天神说燕国国运八百载,如今已行三百余,妖女祸国,若不除之,燕国国祚不永,区区数十年而已!”(史上燕国是周武王姬发分封给弟弟姬奭的封地,东周与西周加起来一共七百九十年,而燕国却持续了整整八百二十二年)四下诸人莫不大惊失色,适才那兵甲之音愈发逼近,已将在场诸人合围了起来,有人高声喝道,“大燕虎贲军在此,谁敢在大公子面前造次!”哦,原来是虎贲军。原先临军对垒的双方人马顿时形势急转,便见那北羌老者愕然起了身,“燕羌一体,大公子千万要敬始慎终啊!”是了,燕地北羌,乃甥舅之国,本为一体。但若虎贲军不来,今日的祸事又该以怎样的方式收场呢?是她被献祭,还是北羌取兰台而代之?若她头脑清明,便该好好地想一想。但她这一日惊惧交织,神魂不宁,实在没有多余的精神去想。小七听见那人笑了一声,微微起伏的胸腔就贴在她的耳畔,她能闻见那人身上淡淡的雪松与苦涩的草药味。“羌王可听闻桑毂之木生于朝堂的典故?”北羌老者与一旁的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过去竟迥然不能回答。也是,羌人世代居于远北苦寒之地,哪里会听闻中原的史实?然小七却是知道的。史载,纣王的先祖太戊时期,麋沸蚁动,法纪紊乱。有一回,朝中大殿长出桑毂之木,仅仅七日便有两手合抱那般粗壮,太戊便命国师占卜。(麋沸蚁动,即社会秩序很乱)国师以龟骨占卜,说:“桑毂之木不应共生于朝堂,此乃国家灭亡之征兆。”太戊闻言非常惶恐,因而修身养性,学习先王治国之法。三年之后,国富民安,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狗吠不惊。而纣王时,殷都城外曾有小雀生下大鸟的怪事,纣王亦命国师占卜。国师说:“以小生大,乃是吉兆。预示国运昌隆,大王必成霸主。”纣王深信不疑,凭借吉兆,极尽荒淫无道之能事,致使殷国灭亡。因而你说,到底什么是国运?国家之运,终究在于君王。羌王答不出话来,公子亦并不与他解释,只是又问,“大萨满说,如何破解?”那大萨满恳切进言,“必得烧死妖女,献祭天神,燕国才能国祚永续!”那人闻言点头,轻轻抚着她的肩头,“小七,你看着。”他说要看,小七便看。她看见那人拄着长剑起了身,那颀长的身子俯睨着跪于地上的萨满,笑问,“你是天神的化身?”大萨满点头应是。那人缓缓抽出剑来,“用你献祭,不是更好么?”众萨满惊愕抬头,面面相觑,铜镜银铃搅得这楼外砰咚乱响。不及众人反应过来,便听噗哧一声,有剑锋穿透了肌骨。小七悚然一惊,那人的青龙宝剑已刺进了大萨满的心口。其人声音沉沉,睥睨众生,“妖言惑众,罪该万死!”其余小萨满脸色煞白,一片骚动,一时间惊慌大叫起来,“公子杀了大萨满!阿布凯赫赫一定会降下灾难!北羌的灾厄就要来了!”那人临风淡淡命道,“这些神棍,一个也不再留!”北羌武士还想拔刀,立时有虎贲军疾上前来,一拨人逼退了羌人,一拨人抽剑便要斩杀小萨满。羌王身旁那四十余岁的男人灰白着脸道,“大公子会遭天谴!灾厄一定会降临蓟城!”什么天谴不天谴,那人大抵是不信的,因为此时他正一手持剑,含笑望她。他的青龙剑兀自躺着艳丽的血花,继而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淌去。忽地血花四溅,角铃乍起,那一个个遍插翎羽的脑袋已骨碌碌沿着兰台的青石板滚了出去。那四十余岁的男人又道,“阿父快走!快走!快回北羌!”羌王仍旧张口结舌不能回神,那男人便催他,“阿父!”羌王这才醒过神来,颤颤巍巍地往前走着,“快去带阿拉珠!带着北羌的人马快走!”公子面不改色,仍旧笑着,笑得她心里发毛。那是真正嗜血的人呐!一声令下,伏尸百万。他问,“阿翁既来了,又往哪儿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