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公府,荣庆堂。此时贾母高坐在软塌上,苍老的面容阴郁,一股无形的压抑氛围弥漫,一时之间让堂内显的静谧。两侧侍立的丫鬟婆子屏气敛息,生怕被迁怒,便是一旁陪同的王夫人以及凤姐儿,都噤声若蝉,而那客居的薛姨妈眼见是贾家的内部事,早早便寻个缘由回避。正此时,外间婆子禀道:老太太,二老爷和东府的大老爷过来了。闻得此言,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儿,两人联袂而来,想来事情大抵是得到了妥善的处置。不大一会儿,贾政与贾珍走了进来,高台上的贾母看都不看那遭人嫌弃的贾珍,直言询问道:政儿,怎么回事。贾政先是见了礼,而后将事情的大概一一言明,最后说道:孩儿明日要去拜访端王殿下,还请母亲拿个主意。贾母闻言了然,以她对小儿子的了解,怕是已然劝说过,只是贾珍这个侄儿脾气犟,那到底是东府的事情,贾政也没法子,只好请她拿个主意。浑浊的目光落在一侧的贾珍身上,贾母面色阴沉,喝骂道:混账东西,以往你在东府如何闹腾,老婆子懒得管,可如今你把贾家的脸都丢了出去,如何对得起祖宗。欠债不还,被闹到家门口不说,甚至于被锦衣卫闯入府邸,不消多说,宁国公府绝对要成为京城中的笑柄,丢脸丢大发了。贾珍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他虽是威烈将军,宁国公府的当家人,贾家的族长,但眼前的贾母可是他的长辈,且在贾家素有威望,如何能不敬。贾母看着贾珍那窝囊样,心下嫌弃,却又涌一股悲哀,想当初她们宁荣二府是如何的鼎盛,可如今渐显落寞,满府上下竟没一个争气的东西,令人汗颜,便是自己百年后,又有何面目面见贾家的列祖列宗。怅然几许,贾母揉了揉额间,无奈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赶紧去筹集银子,将欠款还清。此时的贾母,真是有些心累,赶紧把欠的银子还了,一了百了,能挽回多少脸面就挽回多少脸面,如若不然,依照今日的情势,定然不会善了。贾珍闻言,一脸的悻悻然,憋了半天后,才说道:老太太,一共三万三千两银子,府里没这么多。贾母心头怒火腾起,厉声骂道:你还有脸说,没这么多银子,你怎么有脸去借。三万三千两银子,这数额确实很多,但对于宁国公府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她气的是如今的宁国公府居然落魄成还不起银子,还借银子过活。堂堂宁国公府,如何成了眼下这窘迫的境地。贾珍心下一顿,舔着张脸说道:老太太,府里到处都要花销,银子进账又那么一点,为了维持体面,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再者说了,京城哪家没有借银子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凭什么我就要还。实话实说,贾珍压根就没打算还,正如他所言,满京城的权贵当中,基本都在内务府里借了银子,当初他也是见此情形,抱着不借白不借的心态,才去借了银子。如今就让他一家还,想屁吃哩,有能耐的让他们先还。贾母闻言,火气更重,伸手拿起一旁的茶盏便朝着贾珍脚下扔去,怒骂道:你自己在府里穷奢极欲,满足个人喜好,你当老婆子好糊弄。什么维持体面不体面的,贾珍在东府里的作派,她早有所耳闻,只是本着家和万事兴,故而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现下拿这借口来堵她,当她老糊涂了贾珍吓了一个机灵,垂眸看着那在地上打转的茶盏,一时之间倒不好呛嘴。贾母见状冷哼一声,继续道:老婆子告诉你,追缴欠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谁也逃不了,现在寻到咱们这里来了,你就给老婆子老老实实的把欠的银子给还了,求个心安。即便贾母没有瞧见那讨债的情形,但追缴欠款的事儿在京城里闹的鸡飞狗跳,甚至于大闹宁国公府,连锦衣卫都出动了,傻子都知道是来者不善。贾珍闻言,心下不以为然,嘀咕道:那什么端王殿下也就是吓唬人,只敢欺负欺负赖升,也不见他敢对我动手。实话实说,他原本见对方带着锦衣卫上门唬了一跳,谁知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可见那端王殿下心里明白,他们宁国公府也不是好惹的。怎么说呢,人飘了呗。听见贾珍那嗤之以鼻的嘀咕,贾母整个人气的浑身发抖,那双浑浊的双目中的怒火几近化成实质。她哪里不知道贾珍的想法,无非就是觉得那端王不敢对宁国公府动手,有恃无恐。然而从贾政的叙说当中,贾母已经听出了不同寻常,她觉得那位端王殿下其实就是想拿宁国公府立威。只是宁国公府终究是开国功勋,底蕴深厚,贾珍殴打前来讨债的太监,是打了皇家的脸面不错,但那太监辱骂老国公爷,这对于贾珍来说是奇耻大辱,一时气恼不过才动手,这事就算是闹到御前,宁国公府也有理,皇家也不至于拿此事计较,最多就是各打五十大板了事。眼下端王带锦衣卫捉着赖升打一顿而不动贾珍,其实就是给宁国公府台阶下,要是不顺着台阶下,无异于是打了皇家的右脸不够,还要打左脸。那时,便是与贾家密切的甄老太妃都没这个脸面插手,甚至于不屑于去管,为何那不是端王给了贾家体面,是宁国公府不要啊!直白点说,端王不动贾珍不是怕宁国公府,而是为了堵甄老太妃的嘴。不怕你强势霸道,贾家一门二公的底蕴也不是泥捏的,就怕你递上软刀子,把她们的退路都堵死了。这位端王殿下,是打算一棍子把宁国公府打得半死,立起威信,警诫那些拖欠内务府银子的勋贵们。为今之计,便是将内务府的欠款补上,以免那位端王殿下借此发挥,消弭祸端。贾母怒喝道:老婆子的话是不管用了。贾珍闻言面上现着不自然之色,说道:老太太明鉴,府里真没有这么多银子,要不请那端王再通融通融。贾母挑了挑眉,看向贾珍的目光愈发的阴沉起来,什么通融不通融的,就凭这日这架势,怎么通融的了。呵,这贾珍是穷奢极欲的生活过惯了,脑子里全是花花肠肠,真当皇家的人都是傻子,看不出来这是敷衍。贾母有预感,要是照贾珍的话去做,那位端王殿下绝对会以雷霆之势对宁国公府发难。念及此处,贾母冷声喝道:老婆子告诉你,你不论用什么办法,是典当库里的珍宝也好,变卖家产也罢,卖了你满府的小妾,老婆子都不管,总之三天之内,你凑齐银子还了去。东府那么大的家业,即便没有现银,但值钱的物件不少,真要凑齐三万多两银子,也不在话下。贾珍闻言面色一变,沉着脸道:老太太这不是逼我去死。贾母是她的长辈不错,但让他这般变卖家产,这不是要他的命。贾母见贾珍居然如此顶撞于她,心里的火气更甚,冷声道:老婆子人微言轻,管束不住你,也罢,凤丫头,准备车架,老婆子这就去玄真庙问问,怎么养出了这么个混账东西,东府迟早让他败个干净。一听这话,贾珍神色大变,忙道:老太太言重了,我这就回去筹银子,保证三日后去内务府缴清欠款。玄真庙,那是贾珍他老子贾敬修道的道观。在孝道大于天的封建社会,老子对儿子有天然的压制,就如同贾珍对待贾蓉一般,任由他如何羞辱,那贾蓉都不敢明面上起反抗之心。换而言之,对于贾珍也是一般,但凡贾敬出面,他立马就得缩脖子乖乖听训,贾母这一去,自己非得脱一层皮。贾母冷哼一声,喝道:还不滚回去,三日后还不上银子,老婆子请你老子来。这混账东西,她还治不了。贾珍闻言,一脸悻悻然的离开,心中既是满心的怒火,又颇显无奈、心疼,没办法了,自己非得割肉。只是在贾珍正欲离开之际,贾政忽而出声提醒道:珍哥儿,还有那位公公的汤药费,你可要斟酌着赔。端王殿下的意思可不仅仅是缴清内务府欠款,还有那位公公的汤药费。贾母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心中计较片刻,拍板道:珍哥儿,另准备五千两银子赔偿给那位公公。赔偿汤药费,这是消弭殴打内务府公公的祸患,马虎不得,为避免这混账东西阳奉阴违,贾母便直接命令起来。需知那些公公可是小心眼的很,若是不让他们满意,十有八九会憋着坏。哎,没办法,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是这个道理。贾珍:。。。。。。。缴纳内务府欠款不说,还得另赔偿五千两,你以为这五千两是小数目。只是面对气势汹汹的贾母,此时的贾珍也无话可说,沉着脸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待贾珍离开,凤姐儿便忙上前,纤纤素手轻轻拍着贾母背部,顺气道:老祖宗,珍大哥都去筹银子了,还了内务府的债,想来也没事了,您老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了不得。先前凤姐儿一直听着,也没想到那贾珍居然从内务府借了三万多两银子花销。贾母冷哼一声,心头的火气消散了几许。如今宁国公府配合那端王缴纳内务府的欠款,总不至于再对宁国公府动手,即便是动手,那也伤不到宁国公府的根基。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贾母瞧见堂下贾政那不自然的神色,心下一顿,问道:政儿,还有什么事贾政面色顿了顿,抬眸看了一眼贾母,轻声禀道:回母亲的话,端王殿下那儿说了,兄长也从内务府借了银子,足足有两万两白银。随着贾政的话音落下,堂内顿时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