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列奥纳多对面坐下来。
由于刚刚逆着阳光,他还没有看清这张脸,现在,他简直是要倒抽一口凉气了。眼前这位老人,可能由于长期病痛的折磨,已经显得有些枯干,皱巴巴的脸皮上是两只宛如木乃伊般深陷的眼眶。白眉连着胡子,嘴角微微裂开,还得不时地用手帕擦去口水,手臂如柴,干橘般的肤色上泛起靛蓝,青筋更是无力的深灰色,让人触目惊心。
他半边瘫痪的*显然是中风的后遗症。
看得出,他命不久矣。
塞拉弗有种心悸的**,他挑了挑眉头,忍住心酸,“列奥纳多先生,您想说什么呢,您怎么会突然说到上帝,他和我这个凡人间能有什么关系?”
“我做了个梦,也许不是而是上帝给我的启示,他要我找到你这样一个奇特的人,我发誓,我甚至能描绘得出你的样子,你拥有一张与欧洲人截然不同,但看上去却十分妥贴的脸,你的脸型比欧洲人要扁些,眉骨和颧骨很低,脸型较为饱满,除了鼻子与下颌的距离稍短,脸部其他器官的位置不如欧洲人那么紧凑……”
塞拉弗微笑起来,他明白达芬奇对专业的热爱,因此丝毫也不想打断对方。
可是列奥纳多很快意识到自己跑题了,他收住话头,自嘲地一笑,“你看,我这个老头儿已经神智不清了,上帝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他沉默着,继续用颤抖的左手摩娑起那块油亮亮的毛毡,似乎夏季的阳光使他稍微能够舒服一些。
塞拉弗浑身浴汗,但却觉得脑中非常清醒,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准备倾听下文。
列奥纳多说道:“这一切都要从两个月前说起。你恐怕不知道,我从未有过那么清晰的梦境,上帝在云端,看不清他的面目,而他的声音却在我脑海中轰鸣,神派下了使者,那个使者拥有不同的容貌与奇特的才干我时常听到人们夸奖我的才干,但毫无疑问,我的一切荣耀和思想都得归功于无所不能的上帝。”
塞拉弗蹙着眉头,他从来不相信什么神祗,不过从一来这个时代开始,他就听惯了也习惯了这类的说辞,还学会了虚以委蛇的敷衍。
老人继续说道:“梦境中,上帝为我展示了阳光、蓝天、海港和一艘别致的克拉克船。我认为除了普罗旺斯,地中海还没有哪个区域有如此美丽而透彻的阳光,于是我来了。”
塞拉弗摇了摇头,他掩饰不住心里的失望,在他看来,达芬奇不但是个大师级的美术家,更是全能的全才,他超越这个时代太多,又曾多次参与过尸体解剖,应该不会轻信神学思想。但是现在看来,伟人也逃脱不了历史的局限性。
“您可能搞错了,我不是上帝派来的使者,我也没有什么神力或者神迹可以展示。”
列奥纳多咧开嘴,轻轻笑了笑,“塞拉弗先生,您对这些表示怀疑我可以理解,但您不该怀疑上帝,他掌控着一切。他甚至告诉我,那艘船的名字‘戈雷登’号,在一次暴风雨后,您从天而降,落在这艘船上。也就是说,您来到这个世界上,恐怕还不超过两个月!”
这下子,塞拉弗目瞪口呆,想跳起来的那种冲动也很快不见了,他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妖异的蓝色眼眸中闪烁着凌厉的寒芒。
列奥纳多仿佛对他的异色视而不见,他再度叹了口气,“上帝让我更加坚定,让我更加虔诚,他的力量无所不在,甚至达到了我这样一个凡夫俗子的身上。”
“他还告诉你什么?”塞拉弗慢慢吐出一句话。
他已经产生了巨大的怀疑,甚至在想自己的由来之谜。一个人不可能把自己的过去、甚至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偏偏自己的脑部又不像受过重伤的样子,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对自己做过什么,他抹去了一部分属于他的记忆,只留下些可怜的蛛丝马迹,以此来激起他的愤怒。
没有人敢这样不恭敬地对我!
塞拉弗的拳头捏得咯嘣作响,牙床旁的肌肉也不受控制地**了几下。
“上帝说,我的任何疑问都可以从您身上得到解答,塞拉弗大人。”列奥纳多忽然改换了一种口吻,他十分虔诚地低了低脑袋,“请原谅我无法跪倒向您表示最深沉的歉意,感谢上帝,他降下了您这样高贵而仁慈的神仆,这恐怕也是您的名字的由来吧六翼天使大人!”
塞拉弗转眼间便再度受到了无比的景仰和敬畏,他不得不摆出一副专业神仆的架势,把列奥纳多这个可怜老头盘问得彻彻底底,关键的地方他多次多方位地发问,确保对方没有半点隐瞒。这一套对答下来,老头已经极其疲惫,塞拉弗也不得不停下,站起身有些歉然地望着对方。
列奥纳多用手帕轻轻拭着嘴角,反而用高兴的声音低低说道:“请您放心,大人,这个梦境的详细情形我连枢机主教大人都没有明说,您的身份暂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塞拉弗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这时候,看得出对方心乱如麻的列奥纳多微微笑了笑,道:“塞拉弗大人,我有几个问题盘桓多年,没有得到解答,不知道您可不可以指点我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