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略微挺直身躯。
部属以为他想说什么,热切地向前半步。但荀彧只费力地拢了拢肩上的狐裘,又坐回榻上,慢慢地把背脊靠着榻边的环倚。
天气并不冷,可厅堂里的户牖都紧紧关着,角落里居然还放了一个火盆。部属在厅里坐了片刻,已觉空气热烫,简直叫人透不过气来,他的额头热汗滚滚而下,连连以袖擦拭。
往日里荀令君何尝这样待人?唉,他今日如此情形,是病得越来越重了!攫欝攫
于是部属偷抬眼觑了眼荀彧,眼神中有些同情。
荀彧注意到了部属的眼神,他歉意地笑笑:“佐治,你去开个窗吧,透透气,或许反而好些。”
“不必,不必。令君的身体要紧,务必谨慎保养。”
荀彧微微点头,继续沉默。
慢慢地,他瘦削的肩和手臂,都蜷缩到软和蓬松的狐裘里。
狐裘是建安十一年时曹公平定并州时的收获,后来赠给荀彧。荀彧每逢天寒,都离不开它。可现在他觉得,这狐裘似乎旧了,已经不够保暖。
哪怕快到夏天,可荀彧的皮肤接触到的空气,依然是冰凉的。他甚至能感觉到水汽在空气当中慢慢凝结,偶尔有风从窗棂间透入,就会使得这些水汽贴着皮肤游走,带走更多的温度。m。戅
这无关自身的际遇,他早就猜到会有今天。曹公和他的子房终究不能永远站在一起,迟早会分道扬镳。便如此刻,曹公已经开始厌弃他,嫌他碍事,甚至不放心他在许都的存在了。
只是,过去二十年的努力啊。我曾想要重整衰朽的王朝,想要恢复史书所载的盛世,可那些努力既迎来了成功,也同时迎来了最终的失败。
曹公不是伊尹、霍光,而是王莽,我居然早没有发现……不,其实早就可以发现的,可除了曹公,又能依赖谁呢?乱世中的诸侯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胆大妄为的野心家,区别只在于有人委婉些,有人直接些。
真是为难啊。
攫欝攫。这时候部属再度发问:“令君,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对丞相说?”
荀彧哑然失笑。也不知道是谁让这位议郎兼侍中跑一趟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却一再询问的表情,挺有趣。
当前的局面,无非孙刘两家东西并举。在东面,夏侯惇兵败被俘,张辽受困于合肥,以江淮为中心的青州、徐州、豫州俱都动摇;在西面,马超纵横凉州,陇西、南安等郡陷落,而汉中岌岌可危。
然而在军事上头,曹公并不需要什么建议。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非看曹公如何判断汉中和江淮两地形势的轻重缓急。重自然是汉中、关中那边略微重些,但却是江淮更急,而且是十万火急。所以,邺城诸军必然要往江淮去。
曹公真正忧虑的,乃是许都。
在我坚决反对曹公进位国公和备九锡以后,这个朝廷,以前是曹公借以号令天下的凭依,现在却是他眼中令人生厌的旧朝遗老群聚之所。如果许都朝廷的某些人不愿安分守己,曹公就轻易不敢倾师出击。他害怕一旦大军在外,而腹心之地闹出什么不忍见的乱子来。
在这时候,司空军祭酒董昭就成了更适合的尚书令人选。
这倒是肯定的。董公仁性子果决,且有建立万世功业的志向,他所控制的许都,一定会比我控制的许都要听话很多。
既然如此……
荀彧看了看摆在厅堂一角的食盒。
这是部属适才携来的,说是曹公特意馈赠给荀令君的食物。盒子看起来非常精美,不过,荀彧打开看过,里面是空的。
曹公从来都是那么坚定果断。
厺厽综艺文学kanzongyi。cc厺厽。想到这里,荀彧微笑道:“你就对丞相说,我明白他的意思了。请他尽快发兵,无须忧虑其它。”
巘戅综艺文学kanzong戅。部属连连颔首:“好,我定会立即报知丞相。”
“那就去吧。我有些困倦,不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