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郡,乃至一个大州的欣欣向荣,瞒不过周边的有心人。
何况最近数月来,玄德公多番派遣使者,向益州方向,乃至益州以北的遥远地域发起联络,竭力夸赞荆州的强盛。而身处荆益之间的宜都太守雷远,为了自家商业上的繁荣,也在推波助澜。
这一日里,有一支打着梓潼李氏旗号的船队经过险峻峡江,抵达了夷道。他们将船只停泊在丹水码头,立即有吏员上船去核查,发现船舱里裝的都是布匹和锦缎,还有一些制作非常精美的漆器。
吏员核查的时候,商队的成员们则换乘小船,直抵夷道城下,再经过木制的阶梯,攀登到较高处的地面。在那里,有一个新设的区域,专门给往来船员水手们休息。众人打算在那里修整两天,缓过劲了再继续向东。
从蜀中过来这一路的水道可不好走,那些奔腾激流,和暗礁险滩,使得往来舟船航行屡有败毁之灾。哪怕这支商队请了多年前曾经往来荆益两地的老手带队,毕竟几年没有走过峡江了,难免有些生疏。沿途惊心动魄之事不断,每个人都难免担心害怕。能够脚踏陆地稍许休憩,谁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商队中,有一名三十来岁年纪,普通相貌的士子。这人双眼有神,脸色很是沉静,颌下胡须浓密,修得很整齐,大概时常保养的缘故,又黑又亮。穿着虽然朴素,但仔细分辨的话,可以发现用的布匹都是好材料。
这士子下船以后,并不急着去馆舍,而是向同伴们打了声招呼,往夷道城的方向慢慢走去,身后跟了两个随员。
这一段的道路,是特意平整过的,道路底下用了石灰、黏土和河沙混合成的三合土作为基底,路面上铺得有石板。因为石料取材不易,道路不甚宽阔,便得往来人流格外密集。
沿着道路,每隔一段距离,都有木制的小亭,亭里站着一个或两个老卒模样的人,呼喝着维持道路秩序,确保通畅。
一名随员不禁叹道:“区区一个夷道城的的小码头,就这么热闹?这得有不少人吧?想必益州各家都遣了商队前来。”
那士子摇了摇头:“应该也有从荆州出发,往益州去的。”m。
自从张鲁占据汉中,益州向北的交通就几乎断绝了,随后荆州战乱,又中止了东向的交流。好不容易等到荆益间重新通畅,两边都有商旅急着打通联络。只不过,益州毕竟是天府,出产的物资远比荆州丰富,而两地之间能够交交易的产品终究品种有限。估计这种热闹的场景并不会长期延续。
他们不疾不徐的向上走,有时候客客气气地避开运货的车辆。车辆上装载的货物,应该是用以直接在夷道城中的市集贩售的。
货物什么的,无非是那几种。但车辆很有意思,是一种从没有见过的人力车。独轮,双把,两人分处前后,一推,一拉。木制的车轮在略有起伏的石板路上格楞楞滚过,虽然装了满满的货物,行动却意外地很显轻巧,像是游鱼一般穿行在往来人流之中,毫无阻碍。
士子下意识地站在原地,看着几辆车经过。
他又注意到,推车的几个人光着膀子,裸着大腿,身上、脸上都有纹身,乃是賨人。賨人是活跃在宕渠一带的蛮夷种落,因为性格勇猛,擅长使用木制的盾牌配合刀剑作战,因此又名曰板楯蛮。
峡江各县,本来就处在千山万壑中无数蛮夷的包围之下。通常来说,汉、蛮两家冲突不断,彼此少有往来。中平五年时,賨人与巴郡黄巾勾结,寇略三蜀及汉中诸郡,州郡不能制,直到动用了雒阳的西园上军别部,才终于讨平之,所以官吏们对此部更加警惕。
但这几个賨人推着独轮车来去,路旁小亭中维持秩序的老卒并不投以特别的注意。有个賨人把车辆靠在某座木亭以外,从木亭旁的水缸里取水来饮,一名老卒居然还比划着与之谈笑几句。
此等情形,实在叫人迷惑不解。
士子皱眉看了半晌,一时间忘了继续上行。
这条石板路毕竟不宽阔,两旁又多乱石草木,难以通行,他这么站着,便挡住了后来人的道路。更后方数人耐不住性子,当场便有躁动。
士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候在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人提醒道:“先生,还请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