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明白。”
她流着泪,小声对着近在咫尺的大树说:“为什么祭剑的一定是我?明明都是爹爹娘亲的孩子,为什么兄长可以继承城主之位,我便要送死?只因为我是女孩?可我画画写字分明都比他更好。”
四周皆是高高的围墙,暗影如墨,将她浑然吞没。
聂扶荷抬眸,遥遥望一眼不可触及的天空。
“什么‘年纪太小’,什么‘放心不下’,他只不过想留下一个祭剑的工具而已,大骗子。”
她把脸埋进膝盖里头,声音模糊得有如呜咽,听不清楚:“可我和顾姐姐……我们明明早就约定好了。”
这应当是聂扶荷无意中听见城主与家臣密谈,提到了要将她祭剑的那件事情。
夜风吹得树枝哗啦作响,少女周身的气息一点点沉寂,声音低不可闻:“我在史书里看过,多年以前,御龙城并不是如今这样。如果那位仙人看见这样的御龙城,还会如多年前一样,义无反顾地保护它吗?”
还会像那样……义无反顾地保护它吗?
又是一次闪回,眼前所见的事物都像玻璃裂开,化作一块又一块碎片。
秦萝懵懵懂懂心有所感,正要伸出手去触碰,忽地眼前一晃。
碎片倏然消散,化作丝丝缕缕缠绕不绝的白烟,在尘烟之中,她见到一条停在半空、半隐半现的长龙。
它的身躯虽然陨灭,神识却仍存于世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不为人知地注视着城中每一处角落。
然后也越来越失落,渐渐丧失为之奉献一切的理由。
“仙人,我们城中皆是无名小卒,不值得你拼命至此。”
白烟消弭的瞬息,记忆里最后的画面缓缓展开。
这是许多年以前的御龙城,恰逢邪魔入侵,白衣剑客执剑而立,将三男两女护于身后,斩灭急急扑来的异种。
见他已是伤痕累累,身着布衣的女人身形剧颤,泣不成声:“这些魔物太多了……没办法的。”
“不错。”
她身侧的少年亦是道:“仙人,我们死了便是死了,你不一样。你天资超绝,是当今名满天下的大能,怎能和我们一样葬身于这座小城之中――还是快些离去吧。”
剑客却是摇头。
“每个人横竖都是一条命,有什么不同。”
他道:“说到底,我不过是个会用剑的普通人。论文试,比不上这位秀才;论厨艺,比不上这位厨娘;我亦不懂得打铁锻造、绣花插针,在许多地方,都要逊色于诸位不少。”
青年说着一顿,日光下泻,坠入他漆黑如深潭的眼瞳,荡开缕缕微光。
剑客笑道:“更何况不久之前,我们还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吃过包子――无论彼时还是齐力御敌的现在,我们都在做同一件事情,不是吗?”
他言罢抬手轻招,应是得了感召,天边浓云翻滚,巨龙破空而来。
青年抚过它的脑袋,回眸笑了笑:“而且我想,它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
长龙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长啸,霎时凌空而起。
秦萝看见飒然凛冽的风,青年剑客明灿决然的星眸,以及在浩浩荡荡的邪魔浪潮下抵死相抗、彼此扶持的男女老少。
人群形形色色各不一样,然而摒弃身份地位、性别年龄,在最为本真纯粹的内里,他们拥有某种相同的东西。
这才是剑客想要守护的一切,时至今日,却被所有人尽数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