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阁楼是郓城最大的酒楼,顶层的摘星阁布置精致,用料讲究,楠木做的桌椅,蜀城织锦做饰,青瓷摆件,双秀屏风,就连点的香,都是产自西南的金丝香,那就更不要说那个雕刻成莲花状的白玉香托了。“你说,这些东西大概得花多少银子?”一进门,陆肆月就被入眼的低调奢华给震了一下,不落痕迹的侧头在司棋耳边低声询问。“夫人,来人了。”司棋没有回答,而是垂眸小声提醒。陆肆月闻言抬头望向前方,穿过入门的客间门厅,里边的客室站着一排年纪相当的中年男子,为首的穿着一身藏蓝衣衫,看起来很是素净,但陆肆月晃眼间还是能够看见衣衫上的暗纹,银线祥云,低调的富贵。再看对方腰间挂着的翠玉,眼色常见,但色泽圆润通透,恐怕也不是什么凡品。顺着视线扫过为首之人身后依次排开的几人,虽然穿着大方,并不会失了礼数,却处处透着点小心机,略有压她一头的气势。对方一共六人,而陆肆月这边只有自己一个,加上两个丫头也不过三人,一眼看着就显弱势,更何况陆肆月还处处收敛。“郓城大管事温旬,见过夫人。”为首的温旬,见陆肆月站在面前只顾打量,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率先出声,而他身后的五人也都虚虚行了个礼。“大管事不必多礼,都坐吧!”陆肆月转客为主的嫣然一笑,也不管温旬几人什么反应,领着司棋和司墨越过众人,走到客室的主座落座。温旬眼神微眯,回头望向落座的陆肆月,身旁的几人也都面面相觑,然后表情诡变的微微皱眉,并没有要动的意思。“都坐呀!站着说话多累。”陆肆月不以为意的再次提醒,好似并没有发现周围气氛诡秘一样,接过司墨倒给她的茶抿了一口。温旬眼神示意,一行人便依言在温旬身后落座,陆肆月扫了依言众人落座的顺序和位置,然后若无其事的拿着茶杯就口,掩下了眸中幽光。“夫人远道而来,老夫有失远迎,还请夫人恕罪。”温旬这话是为自己之前没有露面做了解释,而陆肆月听完只是笑了笑。“大管事在庄子上忙着收粮的事情,我是知道的,还没来得及跟大管事说声辛苦,何罪之有?”场面话谁都会说,而这一点陆肆月学到极好。听到陆肆月这句反问,温旬眸光微闪,倒是没想着陆肆月会将计就计的把话题往筹粮上引,他要是否认在庄子上筹粮,对方必然要追问,他要是承认筹粮,那接下来就该让他报数,然后准备粮草运输了。这位夫人,是打算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呢!温旬在心里想着,微微一笑。“夫人大义,此次初到郓城,不若让老夫先给夫人介绍一下几位掌柜的?”温旬没有直接回应,而是转移了话题。“那是自然,不知几位如何称呼?”陆肆月笑着扫过在座几人。有了这句话,温旬便把郓城的几个大掌柜介绍了一遍,负责粮油买卖的梁掌柜,底下管理着周边八间粮油铺子,还有负责绸缎布匹买卖的莫掌柜,底下掌管着六间布庄,还有一个负责金银玉器买卖的金掌柜,下边管理着周边五家铺子,另外一个掌柜姓冯,底下管理着周边三家脂粉铺子,最后一位是黄掌柜,说是掌柜,其实是庄子上的大管事,周边几个庄子都归他管理,而每个庄子上都有一个小管事。光是介绍这几个人,温旬就花了不少时间,即位管事不咸不淡的见礼之后,陆肆月把目光放在看起来很是富态的梁大掌柜身上,这打量毫不掩饰,自然也就引来了温旬的注意。“夫人可是有话吩咐?”温旬望着陆肆月问。“吩咐不敢,只是此次到郓城,想来大管事也知道原因为何,所以想要问问梁掌柜,郓城这边能够筹到多少粮食送往邾城?”陆肆月直言不讳,在座的人都听得一愣。温旬没想到陆肆月会这么直接,却还是适时装了一下傻。“夫人这是?”没说铺子,而是说郓城,这是打算把郓城所有的粮食都运到南方去赈灾不成?温旬望着陆肆月眯起眼睛。“怎么?大管事没听说吗?将军府打算捐赠百万救助南方受灾百姓的事情。”不过应该啊!出发之前就给各地送了信,用的还是老太君的名义,要说没收到可说不过去。陆肆月低头拿着茶杯就口,借着喝茶的动作隐下了嘴里的轻哼。“这件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但夫人该不会是想从郓城筹够这百万粮草吧?”温煦的话音才落,在座的几位掌柜脸色都变了变。“原来郓城还能筹出百万的粮草啊?这还真有些出乎意料呢!”陆肆月故作惊讶的瞪大眼睛,让在座的几位掌柜听得胸口一阵憋闷。“夫人误会了,郓城的粮油铺子虽然多,但也不可能囤积那么多粮食在库房,更何况现在是秋收时节,新旧交替的时候,库房还等着新粮入库,怕是拿不出多少粮食赈灾。”温旬面色不改的低声解释,陆肆月听得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不如让黄掌柜的报个数,看看今年庄子上的收成跟往年的比起来,是不是要好一些。”就算不好,也不能比往年差了,不然,这账目可就要对不上号了。陆肆月话锋一转,视线也落到了旁边精干的黄掌柜身上,看起来年龄不大,却留着个山羊胡子,端的一副老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小老爷呢!“庄子上的数还没对出来,老夫为了这个事情,最近也多在庄子上打转,如今也只是刚刚满足铺子里的运营罢了!”温旬的话让陆肆月听得皱眉,手指忍不住在桌面上敲了敲。“既然如此,那就按照去年的数来算吧!现在有多少算多少,全都准备好。”现在正是秋收的时候,既然数字没对好,那就是地里的粮食还没收完,所以按照往年的数字来准备应该差不离,现在有多少备多少,差的数额等后边收了粮食再算进来也没差,反正这么多粮食她一次性也拿不走,分两次也无不可。“这个……要是全算上的话,铺子就供应不上了,总不能把铺子都关了吧?”温旬面露难色的望着陆肆月。“为什么会供应不上?”陆肆月挑眉望着温旬。“南方缺粮,导致粮食价格上涨,有些粮商屯粮不出,市面上的粮食变少,所以铺子里的粮食有些供不应求,自然就留不住什么了。”温旬如是说。“南方的粮食价格上扬,对郓城的影响还不大吧!难道是有人故意屯粮,打算运到南方高价卖出,发国难财不成?”陆肆月这话说的有点重,温旬抿着嘴皱眉没说话,倒是那个梁掌柜的开口应了声。“夫人误会了,就是因为我们价格没有上扬,所以百姓才会都到我们家买粮,这货才会供应不上,自然也就没什么库存了。”“那这些买粮的百姓里边,有多少是真的需要粮食果腹的?而又有多少是趁机屯粮的呢?”陆肆月望向梁大掌柜追问,后者听得一愣。“南方粮价上扬不过是一时的,等将军到了地方自然会管控,等朝廷的粮草到了,募捐的粮草也到了,南方的粮食危机自然也就解了,到时候价格自然会回落,对郓城的影响更是微乎其微,所以,既然我们没打算涨价敛财,为什么还要大批量的出让粮食,让别有用心的人囤积粮食,扰乱市场呢?”所以,你没想着分一杯羹,为什么还要助纣为虐?陆肆月的话让梁大掌柜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只得扭头望向温旬。此时的温旬正默默打量着陆肆月,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直到陆肆月顺着梁大掌柜的视线望向自己,他才微微一笑的问道。“那按着夫人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做呢?”“控制每日卖出的粮食数量,以保障铺子正常运作为主,同时限制个人的购买量,一次不得超过多少斤,一日只能购买一次,或是两日购买一次,将其他粮商囤积的粮食逼出来,逼不出来也无所谓,至少把价格控制住,等南方市价回落,囤不囤的也就无所谓了。”陆肆月望着温煦,表情十分认真,后者心中虽然暗惊,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倒是旁边的梁大掌柜表情微变,有些错愕的来回望了陆肆月和温旬一眼,眼底闪过一抹激动。至于其他几个大掌柜,也是面面相觑,望向陆肆月的眼神有了些异变。“夫人这个办法倒是不错,但这都建立在南方灾情得到控制的前提之下,听说南方现在已经爆发疫情,连药材都开始紧缺,那就更不要说粮食了。”温旬定睛望着陆肆月,像是要从对方脸上看出什么来,结果却只收获一抹淡笑。“这次负责南方赈灾的钦差可是大将军,大管事莫不是忘记了,自己是在帮谁打理这些产业了吧?”身为契约的管事,却一点都望着东家主子的好,难道是要背主不成?陆肆月话音才落,温旬的脸色就变了变,其他几个大掌柜也都拧眉冷下脸来,一个个表情各异的样子,看的陆肆月在心里哼笑。怕了吧!担上个背主的名声,以后哪来的立足之地?就算大将军出了事,还有一个老太君在将军府里坐镇,就算不把她这个新夫人当回事,老太君的威风可是浸染多年,听说以前老太君管事的时候,可从没人敢出什么幺蛾子。瞧着这些掌柜和管事的年龄,应该都是跟着老太君一起走过来的,若是没有积累足够的信任,也不可能被提拔到今天这个位置,所以,有时候狐假虎威还是很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