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旬眉头微皱,望着陆肆月眼神微眯,大半辈子都过了的人,竟然会看不透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这让他觉得惊奇,也有了些戒备。“夫人抬爱了,老夫也不过是个给人办事的奴才,当不得夫人如此看重。”竟然说是因为他的关系才会到郓城,温旬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的好。“帮人办事的能够做到温大管事这种程度,想来也是凤毛麟角吧!毕竟,可不是谁都能给家里奴才冠上自家姓氏的。”陆肆月微微笑着,很满意的看到温旬身形一顿。“不过是个姓氏罢了,夫人言重了。”温旬不以为意的回应。“温大管事不必谦虚,能够当上这郓城的大管事,没点本事可不行。要知道,将军府是靠着西北大军发的家,拼着军功才攒下这偌大的家业,大凤朝立世两百多年,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而将军府却始终屹立不倒,想来祖宗都是聪明人,这聪明人用人,当然不会选那些蠢笨的。”陆肆月言语淡淡,温旬听着没说话。“当然,将军府不笨,当权者也不笨,既然将军府靠的是西北大军才有了依仗,这赏赐的时候,自然会多想想,所以将军府的庄子铺子虽然很多,除了京城的那些,没有一间的靠西北的,就连西边和北边都没有,最多的,便是这地处东南的郓城。”所以说,能够当得起百年世家的将军府,就算如今只剩下萧夷陵一个独苗苗,却还是深得盛宠,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人家都说伴君如伴虎,每天都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面圣,却只有将军府敢去撂虎须,为什么?因为萧家忠心吗?不,因为萧家从来不会恃宠而骄,也不会拥兵自重,更不会结党营私,没见着家里就剩一个独苗苗继承香火了吗?没见着西北大军都得自己养么?朝堂上一天天的多少人参萧夷陵独揽兵权不安好心,多的是人想踩一脚,所以能有什么好担心的?“将军府势大,多遭人忌惮,所以府里产业虽然遍布,却不难看出这里边的私心,而能够在郓城做到大管事这个位置的人,必然是将军府的老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信任,也才能够委以重任,这些年,辛苦温大管事了。”陆肆月垂眸欠身行了个礼,温旬笑着拿起茶杯就口,许久才低声回了句。“老夫从懂事起便为将军府做事,从祖上那边算起,也有百年了,但时至今日,郓城的产业依旧原地踏步,夫人这一声辛苦,老夫实在是愧不敢当。”“就说温大管事谦虚,您还不乐意,要知道,可不是谁都能把这偌大的产业管理得经年不变的。”陆肆月望着温旬,觉得自己真是小瞧对方了,都是千年的狐狸,跟她装什么聊斋?也不想想,郓城这么多庄子铺子,先不说管理上的难度,就说四季变换吧!怎么可能年年风调雨顺?以前南方水患没办法治理的时候,那可都是灾年,加上修运河通海的时候,可不得劳民伤财?偏偏就是这样的情况,郓城的这些产业都被保了下来,这大管事的能力可见一斑。再说了,这么多年经营下来,市场都不知道变化几轮了,郓城这边的产业不说节节高升,每每都能收支平衡,盈利都在一个数额上下浮动,且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光是这一点,就足够陆肆月挑拇指点赞了。要不是这温大管事是将军府的老人,陆肆月都有点想要把人挖回去给自己干活了。温旬没想到陆肆月会这么直接,忍不住轻笑出声,随后变成朗笑,看起来心情甚是愉悦,就连那张本来寡淡的脸上,也隐隐浮现一丝狡黠。“看来传言果然不可尽信。”温旬望着陆肆月理了理衣袖坐正。“谣言向来止于智者。”陆肆月耸肩回了一笑。“夫人这样的,是我家将军高攀了。”温旬打量陆肆月,跟最开始的窥探不一样,此刻的眼神多了些玩味。“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谈不上什么高攀。”陆肆月急忙摇头摆手。“哦?老夫愿闻其详。”温旬有些好奇的追问,但陆肆月却没打算解释。“这个事情说来话长,大管事的就当我是受人之托吧!”“将军想要重掌家业?”这倒是有些出乎温旬的意料。“想法很美好,现世很残酷啊!”这么多年没管,这会儿盘根错节的,想要整理可不容易,这也是陆肆月挑来挑去选中温旬的主因。“有想法是好事,就怕什么都不想,到时候这些产业恐怕也剩不下什么了。”温旬想到年事已高的老太君,在心里幽幽一叹。“这些事情将军都知道,所以这次南方水患是个契机。”陆肆月正色望着温旬,对方说的她都懂,一旦这些产业不受将军府掌控,那西北大军的补贴必然也会大打折扣,还会受制于人,到时候将军府岌岌可危,国之不稳,怕是连皇上都要头疼的。“夫人借着去庄子上走动为由,私下里跟老夫说这些,想来也知道,这郓城如今也不是老夫一手遮天,夫人要走的路,还很长远。”温旬眼神微眯,心情有些沉重,但陆肆月却笑得不以为然。“长命功夫长命做呗!两百年的基业呢!”来之前就知道不容易,可她答应了萧夷陵,自然就不会说话不算数。“看来夫人心中已经有数了。”听到陆肆月这么说,温旬低声笑了。“有数是有数,但也得一件件的来,远的不说,近的咱们是不是能先整一整?”陆肆月挑眉望着温旬,一副准备搞事情的样子。“哈哈哈哈!夫人果然是个妙人,不知夫人打算从何处下手?”温旬觉得陆肆月还真是有意思,怎么有人会对这种事情兴致勃勃呢?“除了那胭脂铺的冯掌柜,还有谁不是咱们的人?”陆肆月问。“金银玉器的金掌柜。”温旬没有要隐瞒的意思,答得十分干脆。“果然,都是些女孩家家会感兴趣的东西。”陆肆月也不见惊讶,反而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让温旬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金掌柜的也是老人了,只是时间久了,心也大了。”温旬说。“可以理解,自古金银玉器油水最多,靠的都是工匠手艺,如果再从源头上扣一扣,这里边的利润空间更大。”所以人性贪婪,并不是没有道理的。“看样子夫人是有备而来。”连这金银玉器的门道都有所了解,可见这将军府迟早要变天,而温旬喜闻乐见。“谈不上有备而来,就是提前做了点功课。”毕竟庄子上也不产金银玉器和胭脂水粉,这两样产业收支多数对外,自然也就最方便动手脚,换了她也会先动这两个地方。“那夫人的意思是?”温旬望着陆肆月眸光一闪。“这世上还有什么钱是比胭脂水粉更能赚的?女子为悦己者容,可不愁没钱赚。再说了,这金银玉器可都是钱,而我们这次赈灾除了缺粮缺物,最缺的是什么?”陆肆月嬉笑的望着温旬,表情古灵精怪的透着点狡猾。“银子。”温旬淡淡的笑着回应。“没错!”陆肆月合掌一拍,脸上笑容更甚。“夫人这是打算从对方身上薅下一层皮来吗?”温旬好奇的问。“不不不,薅下一层皮哪够?我打算就逮着这只羊薅,对方要是乐意呢!那我们就都薅了,如果不乐意呢!能薅多少算多少,反正我还得往难走,恒城不是也有好几家铺子吗?沿路上也还有好几个庄子,凑个百万出来应该不难,如果难的话,那就年后继续,总能凑够的不是?”陆肆月这话还没说完,温旬就已经愣住了。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跟温旬一路上谈了很多,确定第二天去胭脂铺和金银铺查账之后,陆肆月也就安下心来,至于筹备的粮食,她也没跟温旬多要,照着账上的余粮出就行,不够的就等庄子上出粮了再补,说是量力而行,实际上是半点亏都没吃。“既然夫人早有主意,那这庄子上还要看吗?”为了多谈一些事情,这一路上他们故意走的很慢,因为前面的他们走得慢,后边跟着的司棋和司墨等人也只能跟着慢。现在这个时辰,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赶去另一个庄子,动作慢点,绕一圈正好回城,既不耽误事情,也不会引人怀疑。“庄子还是要看的,来都来了,总得做点样子。”陆肆月摇了摇头,见温旬疑惑,她不由得笑了笑。“不光是大管事身边有人,我身边也有人。”陆肆月说完望了一眼马车后边。“那些不都是将军的人吗?”温旬狐疑反问。“怎么可能!因为我提出以物抵银,这事情在京城闹得挺大,皇上特意派过来保护我的。”至于是保护她一路上平安,还是保护她不要死在那些被她动了利益的有心人手里,陆肆月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她也不在意。“以前大家都是出银子了事,至于银子用到哪里,也没人有机会过问,全当花钱免灾,如今倒好,可以倒腾物资抵扣,还能博个名声,怕是有不少人动了心思。”士农工商,本来商人就在末等,被剥削了这么多年,难得有机会扬眉吐气,那些大商贾可不得动点心思么?本来捐赠的白银就是白给,现在要是再想让商人捐赠白银,可不得跟人好好说道说道,至于彼此能够拿到多少好处,就是各凭本事了,不然宋家的皇商又是哪来的呢?不就是互利互惠吗?“自古以来,最让人趋之若鹜的就是钱和权,这两样东西要是放在一起,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头疼,既然有机会把它们分开,何乐而不为呢?”陆肆月似笑非笑的望着温旬。“……夫人果然是个妙人。”温旬再次感慨,这新夫人怕是要翻天啊!“大管事的谬赞了,还是快点赶路吧!说不定还能在庄子上赶个午饭呢!”陆肆月不以为意的笑着提议,温旬自然点头答应。还在感慨陆肆月想法渗人的温旬并未发现,在他吩咐快点赶路前往庄子的时候,陆肆月忍不住呼出一口气,原本平静的眼眸望着前方,竟然灼灼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