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练的拳歌里有句话:当得机而动,如长河滔滔,连绵不绝。机不可为时,便应如弱水止于深渊,有容乃大。”陈醉看着往生愤愤不平的小脸,含笑道:“概括起来这句话讲的其实是两个字,进与退。” “进一步,未必能拼个同归于尽,退一步,却是天空海阔。” 往生点头,懊恼道:“道理我大概懂了,但就凭格里格答和那个徐仙洲,咱们逼他一步又能怎样?” “若是他们背后之人是将军府和狮驼呢?”陈醉目光深邃,看着往生:“你该不会真以为天火流星那件事就已经结束了吧?” 往生神色一凛,惊诧道:“难道还会被他找出什么破绽来?” 陈醉道:“我从前曾听一个很厉害的老捕快说过一句话,再完美的犯罪也一定会留下痕迹,咱们制作热气球时候折腾出来的动静不小,那些烈酒丢下去后未必能全部燃烧,那些装酒的瓶子碎了,但不会消失,循着来路调查,你说会不会查到咱们头上?” 往生沉默下来,点点头道:“确实是个麻烦事。” 陈醉笑道:“你也不必忧心,那狮驼纵有怀疑也只能是怀疑,暗地里搞些动作还成,有你这小菩萨在,他还不敢明刀明抢的杀过来欺师灭祖。” 往生恨恨道:“只是便宜了这刽子手!” 回到淑玉酒坊,陈醉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往生不懂医道,便说去请霍二姐。陈醉料想瞒也瞒不住,便没阻拦。霍明婵一听说出了事儿,顿时火了,一头冲进陈醉房间。却见陈醉正精赤着健美的上身,顿时面色绯红,想退出去又担心陈醉的伤势,终于还是一步迈进来。 “本来我要与你们同去,偏你怕我说话不中听坏了你的大事,我哪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任性人?若是让我去了,何至于会受这样的伤。”她越说越气,倒忘了尴尬,自然而然的来到陈醉面前,素手按在陈醉胸口处的红肿部位,似有意的用力按了按,脸上闪过一抹释怀,道:“你这笨家伙,就一样厉害,禁揍!” 陈醉近距离看着她,虽然真容笼罩在真灵镜像的虚形内,但少女清新如兰的气息却是货真价实。 “傻看什么呢?”霍明婵白了陈醉一眼,忽然探手抓住陈醉左臂,用力捏了一下,也不理会陈醉疼的直抽凉气,面无表情道:“这条胳膊骨头裂了,疼也忍忍吧,另外,受伤期间莫要轻动邪念。”说着,吩咐身后跟进来的小和尚准备纸笔,写了张方子命吴鸿鹏去买药。 “那岳恒用的是阿难弓,他所擅长的箭术大有来历,叫做伏龙箭术,多亏你身上有至宝麒麟宝铠护身,又是先天体魄,否则当胸这一箭便是八重镜光铠甲也能射个对穿。”霍明婵随身取出一柄小刀,命陈醉躺下不要乱动,刀子划破胸前红肿部位,将里头的淤血放出。 “这伏龙箭术诞生于上古年间,大能归翔氏神箭无双,有恶龙得道为祸人间,吞噬生灵不计其数,这恶龙将八百里龙身化作大河藏于马鸣河中,令当世几位大能莫可奈何,唯有归翔氏有洞虚之眼识破了它的真身,又以无上箭术射穿了恶龙的头颅和心脏,恶龙的血染红了马鸣河,归翔氏收了龙尸,以龙骨为弓背,龙筋为弦,做了一把阿难弓。” 霍明婵仔细将陈醉胸前伤口包扎好,继续道:“归翔氏的箭术从此便被称作伏龙箭术,与那阿难弓一起代代相传,却已是声明不显,直至一百多年前传至北赵神将司归墟之手,南北大战中于车厢峡,三箭射的陆放鹤的师父,南陈宗师费忘书炸死逃命,这才让这把弓和这门箭术再次名扬天下。” 陈醉笑道:“这么说来我倒错失了一个名扬天下的机会。” 霍明婵黛眉微蹙,目光闪烁,道:“你若真被他射死了,我一定毁了这把弓!” 这句话一说出口,整个房间里的气氛都暧昧起来。陈醉忽然拉住了她的小手,霍明婵挣了挣,没有挣脱,一副我已尽力是他太无赖的无奈表情放弃了挣扎。陈醉坐起身子,受伤的左手攀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她徒劳的拧动两下,又不动了。陈醉得寸进尺,吻了上去。霍明婵没有一巴掌将这个无耻的笨家伙打翻,却揽住陈醉的脖子。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往生提着药一头撞进来,又哗啦一下退了出去。这一吻很短暂,他进门的时候二人其实已经因为他的脚步声及时分开。分不开的是暧昧的气氛和眼神。 陈醉扬声道:“出去做什么?” 往生推开门,小光头探进来,大眼睛叽里咕噜转动着,笑道:“二姐脸上有块大红布,我怕她恼羞成怒揍人。” 霍明婵飘身跳到门口,一把捏住小光头的耳朵,道:“好你个小花和尚,敢拿我打趣,看不撕了你。”说着,一把夺过往生手上的药包,出门而去。 往生揉着耳朵,看她背影远去,转头对陈醉报以钦佩目光,大哥真不愧神人也,连这彪悍婆娘都能降住。道:“陈大哥,格里格答派人把通关文牒送到了。” 陈醉道:“我受伤这件事暂时不要让下边的伙计们知道,收粮这件事还要抓紧,过几天四外公会率领青衣卫,带着夜魔城的黄金和药材过来,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大展拳脚了。” 往生道:“九戎那边来人报信说,依照你教的,由他们的大萨满发起,组建山戎联盟那件事已经有了眉目,以后那边的供货能力会有很大提升。” “夜魔城,野老山,西戎汗国,北赵,四个地方通了三处,就剩下最后的也是最难的北赵了。”陈醉沉声道:“在街上用红弓刺杀我的人叫岳恒,是北赵车骑将军,统领玄甲骑兵,身份非同小可,许笑然便隶属于他麾下,咱们想要打通北赵商道之门,请赵老大的人踩出一条路来是第一步,将这条路合法化才是最重要的一步,所以这个岳恒其实很重要。” 往生想了想,皱眉道:“大哥,你打算请此人相助?” 陈醉额首道:“确有此意!” 往生摇头,表示不能苟同,道:“此人千里迢迢来到纳兰西京就是为了刺杀你,又怎么可能成为咱们的助力?” 陈醉笑道:“事在人为,咱们最开始不也是先从对手到朋友,再到兄弟的?”又道:“这岳恒在西南地面上率十八玄骑千里寻宁帝,披肝沥胆忠义无双,当得起一条好汉,先前我问过许笑然关于他的来历,听说他是军户世家出身,少年从军,仗一身本领在北地边军十年,积功升到现在的位置。” 往生道:“他在赵俸侾那魔王麾下十年,才有今天的位置,而陈大哥你想要做的事情,最大的阻碍便是赵俸侾,我看你还是不要想打他的主意了。” 陈醉看着往生,含笑问道:“说起赵俸侾,你可知赵俸侾最厉害之处在哪里?” 往生沉吟道:“这魔王以杀心入道,当年不过是弱冠之年,便一眼破了我那大师侄的四重佛心,虽不在天下宗师之列,却与陈师道一般,即便四大宗师也不敢小觑。” 陈醉含笑摇头,道:“当年北赵高宗皇帝驾崩,赵俸侾在西戎战场一战成名,声威正盛,本是最有机会继承帝位的,但当时恰逢极北之地的罗刹红毛蛮族犯边,北军众将劝他回京,若换做他人,肯定会不顾一切回京争夺帝位,赵俸侾却自称一介武夫,才疏德薄,坐不得金銮殿,坚持留在北军中,这才轮到礼宗登基,从此世人便喜以武夫称之。” 说起赵俸侾来,往生的祖父便是死在当年那场大战中,脸上犹带恨意,不屑道:“难道不是吗?” 陈醉摇头道:“决计不是!”接着道:“北赵兵锋鼎盛,名将辈出,西有大将军叶斩文武兼备,南有定南候老将军卢陌榧足智多谋,中枢有大赵将军魏无极武道超品,这些一时人杰又怎会由得一介武夫在朝中横行无忌?世人只看到他为一介武夫之名失了继承帝位的机会,却不知他眼中根本没有那樽龙椅,否则怎会让礼宗坐在上面二十六年,三年前又再推赵致坐上去?” 自从决心寻回赵致,陈醉便一直关注北赵朝野上下的事情。西戎汗国和北赵有八百年积怨,纵然目下阶段相安无事,彼此间也会往对方那里派出许多细作耳目刺探彼此内部的情报。通过往生和赵玉虎在西戎汗国的秘密渠道,陈醉也得以了解到许多北赵朝野秘闻。尤其对赵俸侾这个人,更做作了功课。 往生不悦道:“陈大哥今日怎地为那魔王说起好话来?”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陈醉笑道:“不是说好话,而是实事求是,咱们与人敌对,若是把精明厉害的对手看做没有心机的傻子,你说咱们的胜算会增加吗?”不待往生回答,接着道:“在我看来赵俸侾最厉害的不是他的杀心入道,也不是停在超品巅峰二十五年的武道实力,而是他对世情人心的精确把握和统御下属的能力!” 往生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这一生最恨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狮驼,另一个便是北赵武威王,照陈大哥的说法,我想胜过这魔王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陈醉正色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万里长堤溃于蚁穴,再难的目标只要去做便有希望达到,赵俸侾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弱点,个人的武力虽强却不足持,他最强的是身边那群铁胆忠心的将士,咱们要对付他就得从这方面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