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邂逅
暖风和煦,山花烂漫,正是仲春时节。
华山是为西岳,座落于陕西华阴县南,素以雄奇险峻著称于世。上山的小径上,一对少年男女结伴而行。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长身玉立,头戴东坡巾,身穿一袭青衿,腰间系着一条银丝软带。他生得玉面朱唇,丰神隽朗,又做书生打扮,全身透着一股书卷之气。其实路径崎岖陡斜,但他一路行来,步履稳健,蕴藉儒雅之中又透出勃勃英气。
那少年敛足止步,转过身去,见那少女落在后面,当下道:"妹子,走得动吗?〃那少女道∶"还行。〃走到那少年身旁,已是气息急促,鼻尖上渗出了细汗。其时山中春寒料峭,只是山路艰险难行,她蒲柳质弱,跋涉多时,自不免力乏出汗。原来他们是同胞兄妹,于春暖花开时节登山踏青。那少女一张鹅蛋脸庞,双眸又大又圆,清澈明亮,胜似夜空中的熠熠繁星。她肌肤白皙有如凝脂,眉丝柳叶唇如樱桃容貌端秀俏丽。一身粉红衣衫,与山间苍松翠柏相映成趣。
兄妹二人休息一阵,又往山上行去。走不多久,前面空地上有座凉亭,中间石桌摆着一张棋枰,东西方各有一人,正自凝神对弈。那少年寻思:"此处优雅寂静,此二人在此对弈,不是高雅君子就是恬静隐士无疑。〃他精通棋琴,于钟灵秀化的深山之中,看见有人临风对弈,不免心驰神往。走近凉亭,但见东首那人四十三四岁年纪,相貌清癯,峨冠博带,大袖飘飘,大有超凡脱俗之态。对面那人比他年轻数岁,一张圆脸,一双眼睛虽小,但神采奕奕,显得格外精明。那少年深知观棋不语的道理,既然在旁观棋,也不必说'叨扰不当`的客套话了。那二人都全神贯注,眼睛紧紧盯着棋枰也不理会那少年。
只见棋枰中白子占据着大片中原腹地,而黑子只是勉强在边角之处站住了阵脚。纵观全局,白子大占上风,黑子则岌岌可危,随时都会大败亏输。东首那人拈起一粒白子落下,捻须微笑,神态悠闲,一付成竹在胸的模样。西首那人拈子沉吟,右手伸了出去,正欲落子之时却又缩了回来,如此反复数次,正是举棋不定。他纵观棋局,凝神忖思,心中反复算计,当真是殚精竭虑。过了良久,点了点头,似乎拿定主意,终于落子。东首那人'咦`了一声,显得惊诧不解。原来对手不争边角,反而将黑子落于白子包围之中。此举深入樊笼,大悖棋道,实是叫人匪夷所思。
东首那人道:"百室老弟,你这一着大悖棋理,正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定然要落败了。〃西首那人手摇羽扇,神态自若,淡淡道:"那却未必!〃东首那人不再言语,落子角落。连下十余子,占据了棋枰的西北之地。那少年旁观着清,但见黑子置之死地而后生,于必败无疑之中捩转局势,忍不住轻声道:"好棋!妙哉!〃东首那人定眼看时,却见黑子结成了一条大龙,张牙舞爪,大有横扫棋枰之势。他虽暗叫不好,但为时已晚,欲要补救已然不及了。
此时情状与先前又迥然不同,西首那人落子如飞,往往白子刚刚落下,黑子就旋踵即至。黑子在中原结成长龙,纵横棋枰,终于反败为胜,将白子杀得七零八落。一局既罢,西首那人推枰而起,道:"伯温兄,此局又蒙你承让了。东首那人道:"非是我让你,技不如人罢了。〃面含微笑,于棋枰间的输赢不以为然,显得光风霁月、胸襟豁达。西首那人正意气风发,道:"咱们再下。〃东首那人摇头道:"今日已连输五局,不下了,不下了。〃虽然棋局胜负无关痛痒,但接连败北,自是意兴阑珊,再也提不起精神了。西首那人意酣兴浓的时候,岂肯轻易罢手?当下激道:"原来伯温兄赢得起但却输不起,咱们再下,说不定你能连扳五局。〃东首那人却不中计,淡淡道:"你莫激我,我说不下了就不下了。〃一付天王老子也不买账的模样。
西首那人正自手热的当口,不免大失所望。觑眼斜睨,道:"小兄弟在一旁观看良久,想必是深谙棋道了。〃那少年拱手为礼,逊道:"晚生不过略窥门径而已,不敢说精通。〃西首那人大喜过望,道:"会下棋便好,咱们对弈一局如何?〃那少年早已看出他棋艺精湛,亦有此意,于是欣然应允,道:"还请先生赐教。〃那人见他应承,于是催促落座,似乎是等不及了。东首那人起身让座,那少年道谢坐下,与那人对弈起来。那少女见兄长与人对弈,正感无聊之时,两只彩蝶从身畔飞过,当下追逐彩蝶去了。
那人棋路高深莫测、千变万化,时而声东击西时而瞒天过海,惑人耳目的奇招险招层出不穷,叫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那少年收敛心神,无论对方棋路如何变幻多端、神出鬼没,总是以不变应万变,稳扎稳打。那人见他年纪轻轻,但却处惊不变,镇定如恒,气定神闲,不禁大奇。
连下数局,双方棋逢对手,互有胜负。那人大呼过瘾,顿生相见太晚之慨,那少年亦有同感。这时那少女手捧一束鲜花,笑吟吟走了回来。她一笑两个酒窝,手中的鲜花顿时黯然失色,当真是笑靥胜花。那少女见兄长还在下棋,当下道:〃大哥,咱们下山罢。〃一局既罢,那少年当下告辞,忆起还没有互通姓名,于是说道:"晚生元清平,大都人氏,这是舍妹舒琴。还未请教二位先生高姓大名。〃
那人道:"好说,好说,我乃淮西人李善长,表字百室。〃手指另一人,续道:"你别看他棋艺稍逊,他可大有来头,便是浙东名士刘基刘伯温。〃元清平听到此处,不禁又惊又喜,惊得是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喜得是居然在此邂逅了当世鸿儒,当下又向二人行了师生大礼,道:"刘先生才高百仞学富千乘,文章更是誉满天下。先生大名,晚生如雷贯耳,渴慕久矣,今日得觌先生尊容,实是三生有幸!〃神色诚恳,绝非巧言令色的奉承逢迎之辞。
元清平与李善长对弈之时,刘基在旁观察,但见元清平气宇轩昂,与李善长这等无双国手对弈之时还气定神闲,好整以暇,足见修养颇深,绝非凡夫俗子所能相提并论,心中暗暗称奇。又见他谦逊随和,执理甚恭,心下甚喜,当下微笑着颔首还礼。李善长摇扇笑道:"你只知他的大名,却不晓我的大名,看来我的名气毕竟不如你。〃刘基道:"可是我的棋艺不及你,你总不能处处压着我罢?〃两人相视而笑。
元清平吟道:"今夫佩虎符、坐皋比者,??埠醺沙侵?咭玻??苁谒铩⑽庵?砸?慷氪蠊凇⑼铣ど鹫撸?喊汉趺硖弥?饕玻??芙ㄒ痢⒏拗?狄?康疗鸲?恢???窭Ф?恢?龋?艏槎?荒苤???ㄣ亩?恢?恚??逾蘩醵?恢?堋9燮渥?咛茫?锎舐恚?泶减范?婪氏收撸?氩晃∥『蹩晌罚?蘸蘸蹩上笠玻坑趾瓮??唤鹩衿渫猓?苄跗渲幸苍眨 ㄕ馐橇趸???堵舾陶哐浴分械囊欢位啊U舛位爸兄刚?倮糁用?κ场⑹?凰夭停??难源羌ち遥?史嫦???鞔?豕恪T?迤接值溃海⑹郎隙嘤薪鹩衿渫狻?苄跗渲兄?耍?人?允的苏嬷?萍?!ㄑ韵赂锌?灰选A趸?溃海⑻袄肺蕹堋⒆魍?鞲5墓倮簦??????缺冉允牵?蛔阄?帧N抑??模?嫘乃???还?栉呐???选2还??胁黄剑?滩蛔”阋?兄畋识恕!ɡ钌瞥さ溃海⒋酥?闶撬?降目谥锉史ァ!
元清平既知他们身份,岂肯失之交臂?原本要促膝长谈,以求获益,但经不住舒琴不住催促,只得告辞。李善长与他棋逢对手,见他离去,不禁大失所望,问道:"小友明日还来吗?〃元清平元清平道:"晚生要来的。〃李善长喜道:"那却极好,明日咱们再一决高下,不见不散。〃元清平含笑应允,当下携了舒琴一手,飘然下山。
第二章纵论
翌日清晨,元清平独自上山。及至近处,只见李善长负手而立,站在庐亭之中,一动不动。于是轻轻走进庐亭,但见李善长极目远眺,似乎神游物外,当下也默不作声的欣赏周围景色。群山环绕之中,一层层云雾起伏游移,宛若西子浣濯的薄薄纨纱。群山神秀、奇石嶙峋、苍松遒劲、翠柏葱茏。云烟掩映,树木影绰,又似画师笔下的泼墨山水。
李善长忽然转过身来,微笑道:"适才我思绪凌空,神游天际,没有吓到你罢?〃不待元清平回答,又道:"快来下棋,我早已等不及了。〃两人于是坐下对弈起来。两人都全神贯注,只是偶尔交谈数语。双方你来我往,有时搔首沉思,有时落子如风,一局接着一局,畅快淋漓,不知时光之过。
停午时分,刘基提着食盒上山而来。走进庐亭,眼见元清平二人都凝望棋枰,对自己却视而不见,笑道:"你们不饿吗?难道想做神仙?〃元、李二人全付心思都在棋枰之上,别说腹饥肚饿,就算天塌地陷也是无暇顾及,刘基这么一说,都觉胃鸣肠蠕,已是饿了。李善长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的觉得饿了。不过这一局还没有分出胜负,且先等等。〃原本要分出胜负,不料这一局乃是和棋。元清平当下收拾了棋枰,刘基打开食盒,拿出菜来。一碟拌鹿筋,一碟炒松子,一碟烩山珍,一碟蒸鲤鱼,另有一壶醇酒。元清平不擅饮酒,只是浅尝而已。李善长袒胸露腹,显得无拘无束,洒脱之极。
李善长道:"瞧你模样也是读书人,怎么不在家苦读圣贤书,博取功名,却游山玩水,岂不虚掷了大好光阴?〃元清平微笑道:"晚生虽然读书,但却无意功名利禄,不过知书达理而已!〃刘基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多少读书人汲汲于荣华富贵,真是枉做了读书人!似你这般为明理而读书之人,世所罕见。〃言下赞叹不已。元清平道:"二位先生才华盖世,为何只纵情于棋枰之间,流连于山水之中?〃李善长嗟叹一声,道:"咱们虽然自负满腹经纶,一身韬略,只可惜未能活在贞观年间!〃言下大有生不逢时的感慨。贞观年间君明臣贤,臣子以天下为己任,诤言谠谏。君王虚怀若谷,从谏如流。君臣同心辑睦,无所猜忌,开创了大唐盛世中辉煌无比的贞观之治。
李善长又道:"伯温兄是正牌进士出身,先后做过永安县丞、浙江行省元帅府都事这样的掾属佐官,只因独善其身,超然物外,不愿与奸佞宵小同流合污,又与人政见不合,因此屡遭贬谪排斥。几经宦途颠沛,终于大彻大悟,勘透了官场中的鬼域伎俩、党同伐异,因此心灰意冷,决计挂冠而去,从此醉卧山泉,吟风弄月,倒也逍遥快活!元清平问道:"那么先生你呢?〃李善长苦笑道:"我天赋不高,科场上屡战屡败!〃元清平心想:"原来他们都仕途蹭蹬,不得其志,又不甘随波逐流,因此愤而隐居草莽,不预世事,这可真是藏骊珠于九渊,置璞玉于荆棘,委实可惜可叹!〃念及高人埋没如斯,不禁扼腕叹息,道:"难道二位先生就这么自暴自弃了?〃李善长道:"我一身所学所为何来?目今虽然韬光养晦,但天下将要大乱,元失其鹿,群雄并起,天下共逐之,英雄何愁无用武之地?得遇明主,出谋划策,建功立业。垂名于竹帛,流芳于百代,受后世敬仰追思,自不待言。元清平听了天下将要大乱这一席话,大吃一惊,脸色陡变。
刘基深沉内敛,不动声色道:"百室老弟,你还没有喝酒怎么就说起醉话来了?岂不知'北客若来休问事,西湖虽好莫吟诗、〃这段诗句是文同赠给苏轼的。苏轼秉性耿直,胸无城府,敢于指点江山,鞭挞时蔽。文同恐其以言获罪,赠此诗文,劝谕他时事少谈、朝政莫论,管好自己的嘴巴和笔锋。李善长道:"伯温兄,我之夙愿,你不是不知的。〃他机警敏捷,随即明白刘基意在提醒不该当着元清平之面大放厥词,以免图一时之快,祸从口出。虽然与元清平棋逢对手,但却不知他的来路底细,自是要谨言慎行。他一阵大笑,道:"小兄弟,咱们酒后闲聊,你大可不必当真。〃
元清平微微一笑,道:"晚生曾通读史书,深谙世间没有长生不老之帝王,亦无万世不拔之基业。不过当今天子勤政不倦,旰衣宵食,视民若子,泽被苍生。目今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比之汉唐盛世犹有过之。先生言道天下将要大乱,实在是危言耸听,晚生不敢苟同。〃刘基忍不住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其表不知其里,不与你剖析明白,你终是不晓天下大势。〃元清平道:"请先生道尽其详,以解晚生不惑。〃他不信天下局势危在旦夕,心中打定主意,要与李刘二人纵论一番。
刘基缓缓道:"本朝与前朝前代不同,无论是暴秦强汉抑或盛唐弱宋,都是咱们汉人定鼎中原,本朝却是蒙古人做了皇帝。〃元清平道:"《周书》云:皇天无亲,唯德是辅。有德者居天下,有德者治天下,不分汉人蒙古人。〃刘基点了点头,意示赞同,道:"本朝北逾阴山,西极流沙,东尽辽左,南越海表,疆域之广,历朝历代皆有不及。不过纲纪废驰隳败,贪官横行无忌,纵然疆域再广,也难称之为太平盛世。〃元清平道:"历朝历代最难治得就是吏治,没有一个帝王能做到澄清吏治,最多多惩治几个贪官污吏罢了。〃刘李二人亦有同感,点了点头。
李善长道:"但凡读书人还是寒门下品时节,无不苦读圣贤之书,满腔报国之志。待到殿试唱名,君主高高在上,或大敲警钟或谆谆教诲,无不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待到出仕为官,或春风得意或小心翼翼。做官做的久了,就成了官痞子官油子,久而久之,便与赃官墨吏同流合污了,变成了实实在在的贪官。自来洁身自好、善始善终者屈指可数,寥若辰星。〃言下颇多感慨。
刘基道:"虽然贪官污吏不绝于途,可真是前赴后继,但本朝犹为肆无忌惮、荼毒生灵。〃抚掌又道:"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愚贤。〃这段话言简意浅,元清平一听便懂,问道:"我从未听说过这段话,是先生编撰的吗?〃刘基摇头道:"这可不是我编出来的,我可不敢掠人之美,不过作者必是有心之人。〃李善长道:"这段话说得就是本朝,是谁编撰,何时流传,已然无从考究。不过流传之广,堪比唐诗宋词。大江南北,边陲塞外,上至六十岁的耄耋老叟,下止六岁的黄毛幼童,皆会传唱。说是人尽咸知,毫不为过。你居然没有听过,可真是孤陋寡闻。〃元清平见所言非虚,不觉神色黯然,陷入沉思。
刘基道:"本朝自马上得天下,却要马上治天下,国酢岂能长久?开国至今,不断有蒙古贵族叫嚣,要将中原变成蒙古的大草原,牧马放羊。幸亏朝堂上有几位识大体的耿直大臣上书进谏,极言其弊,因此那些蒙古贵族的愚蠢之极荒谬之极的想法才没有得逞。纵观古今,没有千秋万世的朝代,只有国酢短促绵长之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若欲国运昌隆,势必政治清明。横征暴敛,苛政如虎,势必只是一个短命王朝。秦朝、隋朝皆是二世而亡,短命之极。两汉历时四百一十七年,是最长久的朝代了。秦隋亡于暴虐,两汉亡于宦官擅权、外戚夺政。盛唐亡于藩镇割据,两宋亡于外侮。虽然各有各的亡法,但是正应征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谶言至理。〃
李善长道:"目今贪官污吏成群结伙,横征暴敛,敲骨吸髓,肆无忌惮,黎民百姓深受荼毒,苦不堪言。官吏搜刮钱财,巧立名目,所属始参曰拜见钱,无事白要曰撒花钱,逢年过节曰追节钱,生辰曰生日钱,管事而索曰常例钱,送迎曰人情钱,诉讼曰公事钱。觅得钱多曰得手,除得州美曰好地分。本朝弊政百端,若论亡国,必亡于官逼民反。〃元清平问道:"何谓弊政百端,还请先生明言,以解晚生之不惑。〃
刘基道:"先说四等人制,这可是绝大的弊政。第一等是蒙古人,第二等是色目人,第三等是汉人,第四等是南人。咱们汉人倍受歧视,自是无比仇恨异族的了。无论是朝廷还是路府州县,汉人做官只能担任副职,汉人到朝廷做官的屈指可数,还要饱受冷眼,被称之为'腊鸡`南方乃是蛮荒之地,北人不宵南下做官,被委任到南方做官的大多是贩缯屠狗之流、贪污狼藉之辈,除了祸害盘剥百姓,还有什么做为?刑法的不平等,汉人犹为深恶痛绝,如蒙古人殴打汉人,汉人不能还手,只能告至官府。蒙古人打死汉人,不必偿命,只须赔些钱财了事。若是流民,这笔钱大可省下了。哼哼,在蒙古人眼里,咱们汉人猪狗不如,下贱之极。〃
元清平沉吟良久,神色变得凝重担忧,道:"如此看来,将人分做四等,实是绝大的弊政。〃刘基颔首道:"自是如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蒙古人君临天下,抚有华夏,不论什么人,都是大元子民,理当一视同仁。厚此薄彼,只会使得蒙古人与汉人互相仇视,剑拔弩张。长此以往,积怨尤深,终究无法化解。战国末期,秦国贵族廉得大水利家郑国其实是韩国的奸细,来到秦国修渠是受了韩国指使,意在损耗秦国的财力物力人力。秦国贵族抱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群起而攻之。秦王于是下逐客令,驱逐在秦国的别国人。李斯其时深受秦王宠信,自是首当其冲了。他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毅然上《谏逐客令》,请求秦王收回成命。经过审讯,郑国是韩国遣往秦国的奸细无疑。但他修渠以来,一直兢兢业业,没有半点越轨的举动,于是秦王命他将功赎罪,继续修渠。渠成之后,关中沃野千里,良田万顷,秦国的粮食骤增。为了旌表郑国,秦王特将此渠命名为郑国渠。李斯、郑国、尉缭等异族不计毁誉以报国,不避猜忌以忠君。若是没有他们建言献策,任劳任怨。秦王何以一统六国,横扫天下!〃越说越是神情激昂,声调也越来越高。说到最后,振袂而起,凭风长啸。啸声高亢如云,激沉扬轻。余音缭绕,在山谷中回响不绝。
过了良久,刘基复又坐下,饮了一口酒,又道:"本朝初年,长期不行科举。在耶律楚才等人建议之下,仁宗元?二年方才举行第一次会试。每次科考从各地遴选三百人赴京会试,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各七十五名。取进士一百名,四等人各二十五名。蒙古人和色目人发右榜,汉人和南人发左榜。因此汉人和南人由科举入仕者每三年不超过五十人。中举无门,仕途蹭蹬,天下儒生绝望于本朝,有的怀才不遇有的耻食元粟,于是纷纷转向民间,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另有一等,不甘沉沦蹉跎,另僻蹊径,笔耕不缀,成就颇为可观。一曲窦娥怨千古,情定西厢垂天下,关汉卿、王实甫之流不愧为其中首屈一指的煌煌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