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顾南溪很准时地醒了过来。整晚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整条手臂都有些僵。昨晚盛世借着酒劲,对她变本加厉的索取,现在她的身体很是乏力。她轻轻地转过头,有些茫然地看着躺在身边的盛世。房间内,昏暗的灯光里,他的睡颜始终俊朗冷逸,轮廓分明。昨夜里他的飞扬跋扈、强势凌厉,让她避无可避。强悍的宣示,就像标属所属物一般,不容置疑。她也知道,自己的反抗不过是逞一时之能,最后还是不得屈就于他的权威。顾南溪看着他挺拔的鼻梁,突然有些晃神,生活的变迁充满太多的未知,人与人之间,从陌生到熟悉,在从熟悉到陌路,需要撞出多少火花与摩擦。她与盛世之间,介乎于熟悉与陌生之间,琢磨不清的地带。也许,在“月光半岛”完成后,他们的位置将会相对明确。她不知前路将会如何,但是她知道,即使现在阻碍重重,她也必须咬牙坚持完成所有的事。顾南溪看着盛世的侧脸,良久,最后小心翼翼将那只箍住自己腰际的手挪开,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吵醒旁边盛世。午夜魅色下的纠缠,透支着为数不多的体力,她赤脚踩着柔软的长毛地毯,脚步缓慢的走向衣柜。从那只老旧的皮箱里翻找衣裙,其实从搬到半岛别墅后,盛世就已经安排人,按照她的尺寸,将旁边的衣橱塞满。贵气十足的衣橱里,挂着各式各样,由巴黎顶级设计师设计的颜色鲜亮的衣裙。旁边的储物架上,规整地摆放着形态各异,设计独到的皮包与高跟鞋。加上梳妆台上,璀璨夺目的首饰,更是令人眼花缭乱。所有总总,在外人看来该死无上荣宠。可是,顾南溪却并未在意,甚至连看也没看一眼。这些华美的物质,对于她来说不外乎是一种羞辱。在她看来,自己与盛世的关系,止乎于契约,他得到他所想,自己获得所要。除此之外,他们不该有更多牵扯。顾南溪爱这只陈迹斑斑的皮箱,它陪自己漂洋过海,经历风霜雨雪。她总穿长裙,不论四季。不似曾今有多爱,紧紧是因为方便不费力。她看了看那只绑着绷带的右手,有些落寞地扯了扯嘴角,拿起皮箱里颜色暗沉的衣裙,麻利地穿上。抬脚往门外走,刚走不到几步,身后的盛世突然轻轻地唤了声,“南溪……”顾南溪顿时僵住,站住脚,缓缓地回头。此时,朦朦胧胧的光亮透过窗帘,隐隐的有些亮堂。盛世依然保持着方才侧卧的姿势,单手搂住棉被,紧了紧,闭着眼,轻声低喃。顾南溪皱了皱眉,张了张嘴,轻声地说道:“盛世,早上好!”说完,顾南溪便收敛住笑容,转过身,径直往门外走去。有些人,不能爱。有些话,不能说。有些情,不能言说,藏于心底。黑曜知道顾南溪今天的行程,早早便安排妥当。顾南溪快速地吃完早餐,便匆忙的外出。到达“月光半岛”时,天已经完全放亮。随行人员陆陆续续将测绘仪器搬下来,按照顾南溪的指示确定基点方位,开始着手测绘。顾南溪一边指挥着工作人员,一边着手记录数据。随着方位的移动,最后大家来到上次火灾的起火地点。经历过火灾的烤炙,这里一片萧索。加上无数坍塌的瓦砾碎屑,更是让人感到荒凉。脑中快速闪出那块金色牌匾上,亮红色字体“阑”,强烈的记忆冲突,在脑中叫嚣。她皱了皱眉,鬼使神差地往废墟里走。黑曜一直在等顾南溪确认测绘基点,却见她双眼死死地盯住一个方向,并未说话。黑曜走过去,拍了拍顾南溪的肩膀,开口唤了声,“南溪!”顾南溪被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叫了一声,“啊!……”她的声音极大,并且带着些惧怕,引起在场各位的注意力。黑曜见她的脸色不好,立刻关心的问道:“你怎么了?”顾南溪愣了愣神,看着他,眨了眨眼,摇了摇头,迷迷糊糊地说道:“没……没怎么……找我什么事吗?”黑曜发现她有些走神,又不好多说什么,于是转移话题,开口说道:“我们这一步的测绘从哪里开始?”顾南溪“噢”了一声,看了看各项数据,再对比目前的位置,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平地,“从那边开始吧。”黑曜点了点头,便吩咐底下的人开始测绘。趁黑曜不在,顾南溪便往废墟里走了过去。今天的她,仿佛被蛊惑一般,对这片断壁残垣来了兴趣。她绕着中间的那栋高楼,用手轻轻敲了敲四周的墙壁。从指节与墙板敲击发出的声音可以判断,靠着海面方向的墙,真材实料,并且加固防潮的各项措施做得极好,从“笃笃笃”的声响可以判断,内部的钢筋也比一般墙体密集。既然能做到缜密的设计与防害考量,能付诸于实际产业,想必开发商当年是有意做好这些建筑。哪怕是偷工减料,也不该拿事故开玩笑。其他两面的砖砾和水泥板,全部是极度劣质的建筑材料。根据这些建筑群坍塌的情况来看,大多数是从靠山方位的墙面坍塌,迎风的方位倒是完好无损。哪怕是再黑心的开发商,在谋取暴利时,偷工减料的过程也会适可而止,最起码会保证让房体完工并且交房多年后才出现问题。但是这些建筑群,却并不是如此,更像开发商的任性而为。用哪种参杂树屑的水泥板,水泥石沙严重失衡的配比,无疑是在等房屋起建后的坍塌。这个世界,哪里有白白砸钱筑房,不赚钱,等着坍塌的开发商?顾南溪靠着墙面,真是越想越不明白。就在此时,岌岌可危的残体墙上,悬挂一块巨大的水泥石板,正迎着海风,微微晃动。顾南溪的注意力被纷纷扰扰的疑问滋扰,并未注意这些危险。黑曜埋头检查底下人的数据,抬头去找顾南溪,在看到离她两米高的位置有块微微晃动的巨大水泥板时,当即吓得忘了呼吸。此时,海面传来浪花拍打礁石的声音,随即寒风刮来。悬挂的水泥板微微的晃动,不多时便传来“吱嘎”的声响。黑曜暗叫不妙,就在这千钧一发时,拖着那只残了的右腿,快速冲过去,猛地将顾南溪拉了出来。顾南溪被他粗鲁的动作弄得有些莫名其妙,黑着脸,正准备吼人时,头顶的水泥板“轰”地一声,瞬间砸在脚边,扬起层层灰尘。那块水泥板,正中方才自己站立的位置。顾南溪被眼前的一幕吓住,顿时瞪大着双眼,说不出半句话。黑曜也是枪林弹雨走过来的人,也很清楚生死不过一线之间。他有些气恼地对着顾南溪吼:“你刚才都在干什么?不知道很危险!?”顾南溪被从天而降的巨石吓得失神,又被黑曜这么一吼,内心更是后怕。怔怔地看着那块水泥板,顾南溪抚了抚心口,发现心脏“突突”地狂跳。黑曜见她被吓得不轻,于是低着声音说:“去那边坐一坐。”这一次,顾南溪没再拒绝,反倒是很顺从由他带着,往更为空旷的地方去。顾南溪坐在地上,单手扶着胸口,双眼紧紧地锁定那片废墟。刚才的那一幕,让她心惊胆战。她甚至能感到,楼梯坍塌时的天崩地裂。脑中不断回想起多年前的报纸,上面细细密密的文字,红色的字体,“阑珊苑楼群坍塌……导致二十八人死亡,三人重伤……”一帧帧,不断的记忆重现。跪在地上哭泣的人,怒吼、嘶鸣、叫嚣……声音一重重,跌宕起伏,低沉哀鸣。更让她心悸的,是轰然坍塌的楼群,灰蒙蒙的世界,掩埋在废墟里的工人,被钢筋水泥砸坏刺穿的身体,狰狞的面孔,无数画面,更加丰富血腥的出现。冬日的风,从背面吹过来,森冷的爬上背脊。顾南溪顿时感到冷,浅浅静静的缩起身,紧紧的搂住自己的双膝。她盯着那片废墟,某个醒目的位置,上次盛世救她时,自己不小心发现的金色牌匾。她使劲地摇了摇头,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她认为,在“月光半岛”这片山体上,应该会有另外的“阑珊苑”,而这里不会是真正的“阑珊苑”。今日的到来,她原本是想搬开那些碎石找到牌匾,证实自己的猜测。可是,她现在宁愿自己从没来过。她万万不会相信,那个以身作则,以“正直,无贪念”为做人准则的南山,会经不起金钱的诱惑,建造这样的建筑。或者说,她更不愿意去相信。当年为了争夺“月光半岛”这块黄金地段,浮出水面的言氏集团决裁人——盛世,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所谓的真相都太过赤裸,让你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