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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美（第1页）

皇帝冷眼看着，眸子深处划过一丝不明朗的情绪：“送太后去碧水苑，好生看顾着。”眼见着侍卫上前将太后抬了出去，轻尘分明感觉到他手心汗意涔涔，便悄悄用绢子为他擦去了，同时握紧了他的手，无声的示意。皇帝这时方才又笑了起来，偏过头细细打量了她一眼，眸中的赞许毫不掩饰，低声道：“美。”轻尘面上忍不住一红，却忽然听一个微微发颤的声音传过来：“皇上……”庄妃站在座位之上，惊惧的看着他，片刻之后跪倒在地：“臣妾方才出言不逊，请皇上责罚。”皇帝这时方才淡淡扫了她一眼，道：“婉儿似是不知道，朕在边关军中曾下旨，谁若再敢妖言惑众，言皇贵妃是妖孽种种，斩立决。那么婉儿认为你该受到怎样的责罚？”庄妃眼前一白，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低声抽气起来：“臣妾一颗心皆为了皇上，亦是情急，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皇上若要斩了臣妾，臣妾无话可说，只求皇上看在姐姐的面上，不要迁怒于臣妾的家人。”皇帝微微拧了眉，仿佛在回想什么，良久之后才轻笑了一声：“纤儿？婉儿你若不提，朕倒要忘了。不过纤儿比起婉儿你来，倒是柔顺了许多，朕似乎确要顾及她的情面。”闻言，庄妃脸色更是惨白。德妃早在五年前便已薨天，在皇帝的心中，她竟还比不上早已没了的她。而轻尘，听了纤儿这个名字，却只觉得耳熟，细细地回想，蓦然想起曾经在何处听过这个名字——当日她在太后宫中服侍，太后意欲要她在皇帝身边做眼线，萧逸却不同意，当时二人言语之间，便提到“纤儿”这名字。而听二人的意思，那纤儿便是他们安排在皇帝身边的细作，只是却不幸亡了……到今日，她才知道原来那女子是庄妃的姐姐。她正想得出神，手上却忽然一痛，一转头对上皇帝的视线，原来是在问她的意见，该怎样处置庄妃。轻尘淡淡撇了撇嘴：“我与她无甚别的恩怨，不过除了那几巴掌，倒还有当日御花园中金嬷嬷的那些鞭子。偏生我这人性子古怪，爱斤斤计较，当日金嬷嬷打我之时，我曾经发过誓，她打我一鞭，我便十倍奉还，如今我也懒得去寻她，她既是庄妃娘娘的人，今日便一并还给庄妃娘娘吧？”闻言，庄妃脸色大变：“宁轻尘，你凭甚说那金嬷嬷是我的人？”轻尘懒懒看了她一眼：“庄妃娘娘若是不肯承认，便对质好了。我懒得去寻，想必多的是人想去寻。”语罢，她挣脱了皇帝的手站起身来，淡淡道：“皇上，臣妾身子乏了，先行告退。”皇帝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看向敬妃：“阿敏，如今后宫之事朕都交与你了，庄妃之事，也由你来定夺。朕亦觉得乏了，看诸位爱妃兴致似乎也不高，不如就此散了。”说罢，他在前，轻尘在后，一同便离去了，只余身后众人的声音：“恭送皇上，恭送皇贵妃。”月色极美，御花园中，轻尘挣脱了他的手走在月光之下，只觉得天地间都是宁静的，那种舒心，是每一年的中秋都没有过的，只有今年，因为有了他，有了腹中的小生命，忽而变得与众不同起来。他走上来，自身后将她圈住：“回宫吧。”轻尘知他心中必定不好受。亲自将自己母亲的丑事抖落在众人面前，逼得自己的母亲当场晕过去，便是常人也难以承受吧？她转过身，脸上带了倦意，眸色却分明娇嗔：“先前在殿中消磨了太多力气，我走不动了。”他从未见过她这般的神情，心中大动，笑了起来，转过身蹲下道：“来吧。”轻尘犹豫了片刻，担心他的伤，他笑：“你以为我连背自己妻子的力气都没有？”闻言，轻尘方才贴到他背上，感觉着他起身，靠着他的背，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只觉得满心的安宁，又取消他道：“你可知你拣了多大的便宜？背了两个人却只有一个人的重量。”他嗤笑了一声：“我知道，而且背上这人还轻得不像话，定是不乖乖吃东西，看待会我如何惩罚她！”轻尘蹙了眉，手指在他的肩头划着圈：“没你在身边，我吃不下饭。”他低叹了一口气，苦笑：“那么还是我的不是了，既如此，以后我都陪着你。”“当真？”“当真。不过你到时若是再不吃东西，我可不会对你客气。”轻尘哑然，轻轻往他背上打了一下，却也舍不得打重了。他的身，他的心伤得这样重，她哪里还下得去手？“那个纤儿，是怎么死的？”轻尘忽又想起了这个人，忍不住开口问道。他沉吟着，半晌方才道：“自尽。”“你逼她自尽的？”轻尘即刻回道。他哭笑不得：“你怎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来？”轻尘微微有些羞愧：“那是因为我曾经听太后和萧逸说过她，她既是个细作，那么被你知晓，我以为你不会放过她……”“在你心中朕就是个暴君？”他苦笑着道。轻尘如实点了点头：“尤其像今晚，中秋之夜，我便想起一个暴君。”他微微有些恼，托着她身子的手微微动作了一下，轻尘立刻承受不住的笑了起来：“那你说，她究竟为何而自尽？”前方便是翊坤宫，轻尘明显感觉到他微微加快了脚步。入了宫，走进内寝之中，将她放在桌边坐下，他方才站直了身体：“今日事情太多，我先去沐浴，你想吃什么叫御膳房弄。”轻尘眼见他就那样走出去，心里的那个疑问却始终得不到回答，终觉不甘心，悄然站起身，拉开门，吴永连随侍在外间。轻尘于是便唤过他来，将心中的问题再说了一遍。吴永连先是迟疑了片刻，禁不住轻尘一再的追问，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轻尘听完了，忍不住蹙了眉，转身走回里间，站在窗前怔怔的出神。皇帝沐浴完毕，走进来的时候，她还站在那里，也不知在看什么。他走上前，将她抱着，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却只见空空的地面，什么都没有：“看什么呢？”沉吟了良久，轻尘方才缓缓转过身，对上他幽深的目光：“晟，我问你一个问题。世间有这么多女子待你好，柔妃，德妃，庄妃，敬妃……其中柔妃和德妃还为你而丧了命，为何，你却偏偏执意要选我？”他微微拧了眉看着她：“你知道了？”轻尘点了点头：“吴公公告诉我，德妃嫁与你，本是作为睿亲王的细作，可是到头来却情网深陷，不可自拔，既不想背叛睿亲王，也不想伤害你，只能了断了自己，是不是？”他淡淡点了点头：“都是过去的事情，你不须太过计较。”轻尘绕过他，缓缓走向桌边，喃喃道：“以前我一直认为，我将自己完完整整的交给了你，那便要得到一个完整的你作为回报……可是如今，听了这么多人的事，见了这么多人的经历，我又禁不住想，我不过是给了你一个身子，一颗心，比起她们连命都交给你，算什么呢？她们什么都不曾得到，偏偏我这个自私又自利的女子，却几乎将你整个的霸占……”皇帝听她的口气不对，忙的上前拉住她：“你又胡思乱想了么？”轻尘摇着头：“我不知道……近来越来越多的知道你的过去，可是知道得越多，我心中月迷茫，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怎么会遇上你，怎么能让你这般为我？”“别胡说。”他紧紧的抱住她，“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只要你是你自己，是真实的宁轻尘，待在我身边是快乐的宁轻尘，那便足够了……唔，还不够，还要多生几个孩子！”闻言，轻尘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却又湿了眼眶：“晟，你说，我此生若是没有遇到你，会是怎样的？”“又胡思乱想！”他低叱道，“你这辈子只有一个可能性，那便是嫁给萧晟。”是夜，他拥她入眠，伸手抚着她依旧平坦的腹部，禁不住低叹：“怎么长得这样慢？我若要等到他出生，等到他开口唤我一声父皇，岂不是胡子都会等长了？”轻尘“扑哧”的笑出声来：“方才还有人教我不要胡思乱想，这会子自己倒开始了。”“我这不叫胡思乱想，我是实在等不及了，尘儿……”他轻轻在她鼻尖一点，“我想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我实在是想见他想疯了……”轻尘看着他急切的眼神，笑了笑：“我知道，你安心等着罢，总归有那么一天。”当他安然的睡去之后，轻尘却再也睡不着了，枕在他的臂弯中，只是看着头顶的幔帐出神。如今太后已经被软禁，无法再危害后宫，也就是说，他的那些嫔妃们终有一日便能为他孕育子嗣，只怕不消几年，他膝下便已经儿女成群了罢？轻尘静静地想着，抬了眼眸在黑暗之中描摹着他的轮廓。这个人，他是皇帝，他不仅是皇宫的主人，更是天下的君主。如今的她，终于越来越清醒的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后宫之中有许许多多的嫔妃，他的朝堂之中有众多眼睛盯着他的后宫，哪个妃子该受宠，哪个妃子该有身孕，其实并非他一厢情愿之事。他要的是天下，从他雄心勃勃亲自出征南诏便可看得出，这样一个帝王，如何能让自己被一个女子的儿女私情牵绊？轻尘万分悲戚的发现，此时自己的内心之中竟然有一种叫做妥协示弱的东西在不断地生长，她竟然在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容忍他有旁的女子！这本不该是她！轻尘心中悲凉的想着，她就要迷失自己了，在他温暖的臂弯之中，她逐渐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竟然可以这般卑微，竟然可以容忍这般的委屈，心中分明有酸意，更多的却是心甘情愿！他只说他中了她的毒，那他又知不知道，她中他的毒何其深？那颗被毒到面目全非的心，连她自己都不忍面对。萧晟，萧晟。到如今，你便是我的命啊！黑暗之中，轻尘无声的落下泪来。泪水滴入软枕之中，极快的隐入，消失不见，如同她心中被一点一点风干的疑虑。她终于是可以全然的敞开心扉了罢，为了他，为了腹中的孩子。她终于决定不再怀疑了，什么“最是无情帝王家”，她都不再怀疑了。即便是他怀里拥着的是别的女子，她也有理由可以相信，他的心中只有她一个人，完完整整，他的心都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