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御书房外,却见吴永连也守在外面,方知里面必在商议重大事项,便来到了旁边的暖阁内等候。过了将近一个时辰,皇帝才入了暖阁,见着轻尘,笑着迎上前来:“你怎么过来了?”轻尘将手中的汤递给他,看着他愈发瘦削的脸庞,忍不住心疼:“刚刚在和谁议事?”他似乎也是又累又饿,喝汤喝得很急,迅速灌下一碗之后,方才淡淡道:“京中的几个王爷。”闻言,轻尘立刻就明白了什么。想来,那几个“明哲保身”的王爷,又拿子嗣的问题来说话了吧?微微撇了撇嘴,轻尘垂了眼眸,收回他手中的碗,放回食篮之中:“我先回去了。”刚欲转身,却蓦地被他揽住了腰身,轻尘挣了挣,发现无力挣脱之后,方才转过身看着他,却蓦地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仿若漩涡,如能溺人。“别走,再呆一会儿。”他低声说了句,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了暖榻之上。轻尘自是不依,用力推着他:“你不是要忙吗?”他却只是不答,捧起她的脸就吻了下去。轻尘知道他所承受的重压,也知道他的在乎,微微挣了片刻之后,也就顺从下来,放软了身子,轻轻的回应着他。一番有些仓促的云雨下来,轻尘缩在他臂弯之中,有些不可遏制的喘息着,不匀的呼吸喷在他的臂膀之上,分明是极致的诱惑。自萧逸起兵以来,他已经多日未曾碰过她,如今这样,怎么可能不想要她。然而他却没有再动,休息了片刻之后坐起身来,却按住她:“你在这里歇着,我待会儿再过来。一起用膳?”轻尘看上去似是懒得再动的模样,眼皮也不抬,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只是却没有想到,他所谓的一会儿,便让轻尘一直等到了将近子夜时分。桌上的御膳已经反反复复换了几次,吴永连见轻尘始终一动不动的坐着,心中不免忧虑,却因为得了皇帝的吩咐,不敢进书房去打扰,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又过了许久之后,轻尘终于抬起头来看他:“吴公公,这些日子进宫来的人之中,可有瑾瑜?”“楚相?”吴永连微微一怔,随即忙道,“回娘娘,楚相这近一个月以来,都不曾面圣,倒是安将军时常出入御书房。”轻尘点了点头,眉心倏地聚起一抹愁绪,站起身道:“此时书房里还有人议事吗?”正说话间,却忽然闻得殿外似乎传来一丝轻微的动静,吴永连忙的出去看了一眼,回来道:“娘娘,李大人他们刚刚离去,此时御书房中没有旁人了。”闻言,轻尘站起身来:“那我进去瞧瞧。”轻轻推开御书房的门,却只见得满室的昏暗,待到眼睛适应了黑暗,才隐隐约约见皇帝孑然独坐的身影。轻尘微微一怔,忙的上前去,在他的座椅旁蹲了下来,才看见他以手支着头,似乎是疲累不堪的模样,甚至连她近到身前,也未曾察觉。缓缓伸出手去,轻尘握住了他垂落在扶手旁边的那只手,他蓦地一惊,睁开眼睛偏头朝她的方向看了看,在满室的黑暗之中,似乎过了很久才认出她来,一拍额头,苦笑道:“你瞧我这记性,居然忘了你还在等我。是我的不是了。饿不饿,累了吗?轻尘忽然之间说不出的担忧,好在满室黑暗,他看不见她眼中瞬间盈满的眼泪。深深吸了口气,轻尘应了一声,又道:“又忙了这么几个时辰,你都不觉得腹中空空吗?”他轻笑了一声,将她拉进自己怀中坐着:“你不说还不觉得,这么一说,倒是真的觉得饿了。”轻尘柔顺的靠着他的肩膀,在黑暗之中沉默良久之后,方才开口:“很棘手吗?”他久久的不说话,轻尘犹豫了片刻后,又道:“传瑾瑜进宫吧。你不是曾经说过,他排兵布阵的能力不在子陌之下吗?若然得了他进宫,助你一臂之力,不是很有用吗?”他依旧只是沉默,良久之后,方才低叹了一声:“容后再议吧,我们先用膳。”轻尘一把握住他的手,急切道:“你不过就是因为舅父的事情与他心有芥蒂,究竟舅父犯了什么事?可是你不是也没有杀他,说明他并非罪不可恕,不是吗?”“尘儿!”他声音低沉,然而却蓦地带了一丝威严的气息,“我不杀他,不代表他还有机会,恰恰相反,他正是罪大恶极,罪不可恕。”轻尘呼吸蓦地一窒,久久的僵住了。直到他将她拉起来,一同起身来到了暖阁内,蓦然接触到光明,轻尘只觉得刺目,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忍不住伸手按住了额头:“我头疼。”他蓦地变了脸色,伸手将她揽住:“怎么了?我刚才话说重了?”轻尘脸色苍白,摇了摇头,他见势不对,忙的抬头看向吴永连:“快去宣御医来。”将轻尘抱到暖榻之上半躺下之后,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低喃道:“许是饿坏了吧?你以后不要等我了,该用膳的时候就自己用吧。”轻尘微微偏转头,抿着唇不说话。萧晟一时间也沉默下来,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的等着御医前来。片刻之后,御医匆匆赶来,为轻尘把脉。萧晟起身坐到了一旁,心中忧思不断,忍不住以手撑住了头,缓缓闭上了眼睛。杨星宇为轻尘检查完毕,收起自己的药箱,方才转向皇帝道:“回皇上,娘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气急攻心,再加上没有用晚膳的缘故,所以一时间身子有些不适。臣会为娘娘开一副定惊药,娘娘先服用一碗粥,再喝了药便不会有大碍了。”闻言,萧晟方才点了点头,一旁的吴永连忙吩咐人去准备粥。但是轻尘的脸色却禁不住微微一变,往杨星宇脸上看了几眼,没有说什么。杨星宇告退,萧晟方才走上前来,俯身查看她的脸色,刚想说什么,轻尘却蓦地推开他,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什么粥,药的,你回头让人送过来吧,我不在这里呆了。”萧晟微微一怔,脸色自然也不太好看,许久之后才站直了身子,淡淡道:“也好,你回承乾宫去休息,好过在这里。吴永连,送她回去。”“不必了。”轻尘淡淡道,“今日有人告诉我,那座庵堂已经建好了,我看那边挺安静,就去那边住几日。”他顿了顿,终究没有阻止,只是道:“那我从承乾宫派几个人过去服侍你,等这段时日过了,再回承乾宫来?”轻尘没有回答,也没有再看他,转身便朝外间走去。然而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取了食篮,再次从他身边经过之时,被突然被他拉住了。“尘儿。”他如同低叹般的声音响起,“这段时间我未必能时时顾全你,你若是想去庵堂住,便去那里,我会派人保护着你。过了这段时间便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轻尘微微咬了牙,没有说什么,仿佛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点了点头,随后挣脱他的手便往外走去。她知道这段时日以来,他身上的背负有多重,他有他固有的骄傲与执着。莫不说自小受到的委屈与忽视,以及和萧逸的不和逼得他今日必须要赢;即便是今日,朝堂上的重压,来自京中几位王爷的要挟,也逼得他毫无退路,唯有完胜,才能算得上真正的胜利。可是轻尘唯一不懂的便是他在楚天济一事上的不肯让步。他分明知道如果得了楚瑾瑜的得力相助,必定会大有胜算。可是他却宁肯放弃楚瑾瑜这一难得的将才,也不肯微微让步。轻尘懂他,可是又未必完全懂他,想要帮他,却又无力帮他,便唯有远离他,让他独自清醒的面对他的天下,做出他自己应有的谋划。自此,她便在他专为她而建的静心庵居住下来,日日吃斋礼佛,在佛前诚心许愿,只愿能在这些方面帮到他些许。而他亦是当真忙的一丝时间也抽不出来,只能日日派人过来问候她,自己却全然无法脱身。然而尽管如此,前方连连传来的却还是萧逸节节获胜的消息。萧逸纠集了整整五十万的兵力,而京城之中却只余三十万禁卫军。他一路北上攻打城池,京城之中的军队多因仓促应战而阵脚大乱,尽管有安子陌坐镇指挥。却还是多呈现出一种无力抵抗的状态。在这样攻防失衡的状态之下,萧逸的军队很快就已经打到了旻江南岸,与京中的军队呈现出一种对峙的形态。旻江,大胤境内最为重要的水域,可谓是天然的屏障。而京城的军队在退到旻江北岸之后,总算是赢得了喘息的机会。但此时此刻最关键的便是谁先占据这一条天然水域。一旦萧逸的军队北渡,或是萧晟的军队南渡,便会占据战事的主动,同时也是对对方的致命一击。然而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萧逸的军队却按兵不动了,与以往势如破竹的架势全然相反。如此,安子陌自然也不敢妄动,只能严防死守,不给萧逸的军队以可趁之机。此时,京城之中却有一种谣言传开来,说是睿亲王萧逸有意与萧晟划江而治,各自占据大胤一半的江山。“荒谬!”御书房内,萧晟冷冷摔了手中的奏折,虽是怒不可遏,却依旧强忍着未曾失态。然而那分明起伏不定的胸口,却叫吴永连心中忧苦起来。近日以来,虽然传递坏消息的奏折一封接一封,然而皇帝却始终淡定,从未如此摔过奏折。他上前捡起了那封奏折,按例内侍不得干政,尽管心中好奇这封奏折的内容,他也不敢看一眼,只是悄然递到了皇帝的桌案之上,无声的站立在旁边。皇帝脸色依旧铁青,正在这时,安落石却匆匆前来求见。吴永连蓦地松了口气,慌忙将安老将军迎了进来,皇帝的脸色这才微微舒缓了一些,抬起头来看向安落石:“安将军。”安落石匆忙上前来,却开门见山的便问:“皇上,臣听闻睿亲王派人送了一封奏折前来,不知所书何内容?”皇帝微微哼了一声,淡淡道:“不过是一封无聊的折子,安将军无需介怀。”“皇上!”安落石上前一步道,“子陌如今在前线,时时面对着睿亲王的威胁,与叛军对峙着,也不知叛军的谋算。如今睿亲王终于传来讯息,皇上却因何不肯让老臣知晓?皇上可知这样对战事极为不利?”他越说,皇帝的脸色愈发难看,最终将面前的一堆奏折拂到地上,冷冷道:“你要看,那便看个够好了。”安落石一怔,站在那里尴尬到不知所措。自战事开打以来,皇帝身边的可用之材其实并不多,所以对他们安家父子也极为倚重,一旦有事向来皆是平心静气的坐下来商议,从未如此对待过他。然而,他此时也并无力气想那些,怔了片刻之后,还是迅速蹲下来,在那堆奏折当中翻翻找找,许久之后,眼睛才终于停留在那封紫色的奏折上,打开来看,脸色禁不住一变。上面所书,竟然是要求皇帝将皇贵妃宁轻尘送至前线,送到他萧逸的怀中,那么,他就可以考虑与皇帝划江而治,各自统治半壁江山;如若不然,他的军队便会直捣黄龙,不破京城誓不罢休。而其中最为让人难以接受的,却是萧逸用微讽的语气所言,京城的军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这样僵持下去,失败的只能是萧晟。安落石蓦地明白了皇帝因何这样生气。原来牵涉到宁轻尘,那个宠冠后宫,曾经为着她的离开而震动朝堂,引得皇帝与萧逸兄弟彻底反目,甚至引得他安落石自己的儿子,也魂牵梦萦了将近十年的女子。所谓红颜祸水,大抵便是如此罢?安落石全身僵硬的蹲在那里,一时间竟然不得动弹。其实萧逸所言,并非危言耸听。按照这样的情形下去,京城确是岌岌可危,而最后的结果,也确实极有可能是被萧逸夺下整个江山。然而划江而治,这样的耻辱,又如何教人但当得起,尤其是皇帝这样骄傲自负的男子,其间更牵涉到他最深爱的女人,皇帝根本丝毫没有可能妥协。思及此处,安落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的捡起地上的所有奏折,重新放回皇帝的面前的桌案上,低声请罪:“皇上,请恕微臣冒犯之罪。”闻言,皇帝铁青愠怒的脸色终于缓解了丝毫,努力调整过自己的情绪之后,也放低了声音道:“安将军无须自责,是朕的疏忽,忽略了将军的谋军布局。”安落石沉默片刻之后,忽然重重点头道:“皇上,反贼萧逸气焰嚣张,狂妄不已,定然不成什么气候,微臣与犬子,必定竭尽全力为皇上而战,势必灭了反贼,还我大胤河山!”许久之后,皇帝的嘴角也终于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如此,倚仗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