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尘回宫的消息在后宫之中造成了一番不小的震动。这些年来,后宫之中并未有什么新入宫的妃嫔,都是从前认得轻尘的,而一些新来的宫女,即便不认得,也听说过当年这位艳冠后宫,宠冠后宫的皇贵妃,一时间都正想跑出来观看。轻尘从御花园中走过的时候,四周围的凉亭水榭,假山后方几乎都挤满了人,即便侍卫们已经一路驱赶清道,来人却依旧不绝。轻尘极度厌恶这种情形,偏生吴永连为她安排的住处是在惠清宫,路途较远。一路走过去,周围皆不乏围观的人,眼神或惊艳,或嫉妒,或艳羡,种种皆有。而在这一众眼熟的,不眼熟的脸孔之中,轻尘由始至终都未曾发现敬妃。不过,她的心思也并不在她身上,而只是担心着丢丢。终于到了惠清宫中,宫门外的侍卫阻绝了一众跟过来的妃嫔,她们前来,名义是是为谒见,但实际上,却都是想探听轻尘此次为何会突然出现,为何又会回到宫中,而这七年以来喜好男风的皇帝,又会怎样待她。吴永连见了门口那一众莺莺燕燕,禁不住头疼,慌忙出去,一个个向她们说明轻尘一路舟车劳顿,并不能招呼她们众人,好歹将她们都劝了回去。轻尘终于得了片刻的宁静,将丢丢放到床榻之上,静静地守着她。“娘娘,不知娘娘对这宫中的布置,可还满意?”吴永连进得屋中,低声请示了一句。然而轻尘却像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失神的看着丢丢。“娘娘?”吴永连见状,微微提高声音又问了一句。轻尘这时方才回过神来,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吴公公这是在唤我么?只怕不合适吧。”“娘娘……”吴永连似是低叹一般的唤了一声,“皇上从未下旨废除娘娘的封号,娘娘依旧是皇上心中的皇贵妃。”轻尘微微冷笑了一声,用绢子拭去丢丢额头上不停冒出来的汗水,小心翼翼的模样。吴永连静静站在那里没有动,良久之后轻尘转过脸看向他:“吴公公还有事吗?”孰料,吴永连竟噗通一声跪倒在轻尘脚下:“娘娘,请娘娘饶恕奴才的罪过。”轻尘淡淡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是吗?吴公公何罪之有?”“娘娘!”吴永连抬起头来,目光幽幽的看向她,似惭愧,又似负疚,良久之后终于道,“娘娘,当日奴才,并为将娘娘的话尽数转告皇上……”轻尘听在耳中,身子似乎微微僵了一下:“是吗?你是怎么告诉他的?”吴永连低了头,咬牙道:“娘娘所谓恩断义绝,永不相见,奴才并未告诉皇上……”轻尘放在丢丢额头上的手蓦地僵住了,身上亦变得冰凉起来。她恨萧晟,不仅是因为失去的那个孩子,更因为他的不信任,而最重要的缘由,最让她绝望的缘由却是,他宁肯与自己恩断义绝,永不相见,也不肯相信她分毫!然而今日,时隔七年之后的今日,却又再让她知道,他其实并非要和她恩断义绝,而事实上,相逢以后的种种,也都看得出来,他怎么可能舍得与她恩断义绝?即便是他认定了当初她亲手打掉两人的孩子,可是再度相逢,却可以只字不提,只是远远的看着她,守护着她。,,,萧晟。轻尘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字,几乎痛入骨髓。分明还是恨他,可是为何,心中却会升起别样的感触来?轻尘暗自咬紧了牙关。不,她不允许自己这样,她不允许自己再一次的妥协。当初,她所有的倾心付出,所有的委曲求全,所有的妥协退让,到头来,换得的是自己第二个孩子的死亡,是他彻彻底底的不信任,以及他口口声声的“毒妇”。她怎么可能,让自己再一次经历这样不堪的事情?不可否认,他为她付出那样多,他以性命相许,他爱她深入骨髓,可是两人之间,竟没有丝毫的信任可言。她可以输一次,一塌糊涂完完全全的输一次,可是决不能再输第二次。无论是帝王的爱,还是萧晟的爱,都太过沉重。她要不起。终究还是要不起。晚间,御医亲自前来为丢丢熬药的时候,惠清宫中也传了晚膳。轻尘坐在桌前,淡淡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的各种美味珍馐,竟都是她从前偏爱的吃食。然而此时此刻,她竟全然没有胃口,起身走到风炉边看御医煎药。“皇上驾到——”外间突然传来的通报声,让轻尘和御医同时身子一僵,御医忙的便转身面向着门口跪下了,而轻尘,却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皇帝一进门,便看到了那满桌子未曾动过的佳肴,眉头不自觉微拧,却又见她只是背对着自己站在那边一动不动,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苦笑。昨夜同样如此,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对御医道:“取血吧。”雪白凌厉的刀子放上手腕,只轻轻一碰,便溢出鲜血来,滴滴答答的落进碗中。那声音,竟极其清晰的传入轻尘耳中,一滴一滴,周而复始的折磨着她。半晌之后,只听得皇帝低沉的声音传来,却是对御医说话:“好了,入药吧。”御医慌忙小心翼翼的捧了碗,自轻尘眼前经过。轻尘眼见着那满满一碗的鲜血被倒入药罐之中,鼻间仿佛突然盈满了那似曾相识的血腥味,心中禁不住一阵发呕,转身就欲冲出门去,却倏地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他握着她的手臂,见她苍白的脸色,焦急的语调一如从前般:“怎么了?”轻尘身子一僵,依旧未曾抬眼看他,只是用力挣脱他的手臂,来到了殿外,撑着檐下的柱子,艰难的呼吸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竟然怎么忍都忍不住。从大殿内走出来的皇帝,就静静立在她身后,看着她单薄的身影,脸色微微有些难看。轻尘静静地蹲在那里,一手捂着脸,良久之后方才缓缓站起身来,一转身,却再次面对着那个熟悉的胸膛。他低了头看着她,她依旧没有抬头,眼睛只是看着他龙袍前襟绣着的正金龙。正金龙。入宫后第一次见到他,便是在那次为他奉茶,她头晕脑胀的跌进他怀中,打翻的茶水便尽数泼洒在他的胸前。那时,她抬起头来,看到的是那双深不可测的双眸。恍惚间,她仿佛失了神,抬头看去。七年,她七年没有看过他,就连远远的观望都未曾有过,更不用提此时此刻这样面对面。七年后的重逢,在他已经看了她千百回之后,她第一次将眼神投向他。只一霎那,两个人身子都僵住了。他瘦了,瘦得那样厉害,从前深邃俊朗的轮廓,如今却只剩下瘦削二字可以形容,而一直健康的脸色,如今也因为方才放血,而透着些许苍白。而他,却直直的跌进她眼眸深处,无法自拔。之前那几次,他看着她,她却自始至终吝于将眼睛投向他哪怕是一刻,他的心早已烧成灰烬。然而,此时此际,她这似是不经意的一瞥,却蓦地掀起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只因为她看他一眼,他听见自己内心天翻地覆的悸动,深深埋藏了七年的渴望,在这一刻,仿佛就要破体而出一般叫嚣着,涌动着。他爱她,他要她,他内心所有的渴望都为她而复生!几乎只是一瞬间,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猛然低头下去,一手固定住她的头,一手箍住她的身子,随后,封住了她的唇。最眷恋的,最无法释怀的,属于她的气息满满的将他包围,他丝毫不觉得知足,舌尖描绘着她的唇形。一切都显得那样理所当然和顺利,他如同失去了理智一般,将她抵在柱子上,一再贪婪的吮吸,冲破了所有心的束缚,这一刻,他只想得到她。他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对轻尘而言,是极大的冲击。而他近乎霸道与掠夺的力道,教她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使不出来。背靠着冰凉的柱子,她虽没有丝毫的回应,然而唇舌却被他吮得泛疼。他低垂的眸光之中,毫不掩饰的欲~望也教她一阵阵的心悸。萧晟,萧晟。她看着他近在眼前的眉眼,心中克制不住的一声声呼唤着,然而自己都说不出,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语气。厌恶,反感,悲凉,无奈,心碎,抑或是渴望,怀念?分明通通都不是,然而,或许通通都是。绝望的闭起眼睛,轻尘心中蔓延着的,是无边的混乱。“啊——”突然之间,身畔蓦地响起一声女子的尖叫,打破了这边近乎迷醉的两个人。却是一个送药的小宫女,本来手中端了药,规规矩矩的走到大殿前,却蓦地看见大柱旁边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霎时间吓得大叫起来。然而,待她看清那两人是谁时,顿时吓得面无血色,猛然跪倒在地:“皇上恕罪,皇上恕罪……”然而,皇帝却如同未曾听到一般,依旧专注于轻尘的身体,口中喃喃的唤着:“尘儿……”他失去了理智,可是轻尘并没有。眼见着那个小宫女还跪在他身后的地上瑟瑟发抖,她羞恼之间,身上的力气也恢复了丝毫,终于拼尽全力,抽出自己的手来,往他脸上打了一巴掌。“啪”的一声,很轻,对他的行为几乎没有起丝毫作用。深深吸气,再吸气之后,她终于可以说得出话来,尽管声音也很轻,但却似乎比先前的那一个巴掌管作用。“萧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