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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第1页）

第十二章溃逃

城中众人连夜往城上搬运石块，有人竟然异想天开，运来了鞭炮。百姓们不知实情，以为敌人不多，无不信心满臆。

荧荧月光之下，房顶、树梢宛然披上了一层薄霜。元清平登上城楼，仰望夜空，心想：＂胜负成败就在明日，自古为乱者无不身败名裂，既令王莽、董卓之流最后都是功败垂成，不得善终，况乎方国珍这样一个浑身凶邪的幺麽小丑。〃念及于此，顿时正气盈体，热血满腔。虽然已经是三更时分，他却毫无倦意，当下和罗本在谯楼中对弈，以消永夜。

罗本瞥见楼梯口一个人不时探头伸脑的张望，行迹颇为可疑，最后终于认出是何尚杰，于是轻声道：＂那个县尉不时张望，鬼鬼祟祟，他想做甚么？〃元清平猜想何尚杰必是窥探自己无疑，心想敌强我弱，难免他心惶意疑，坐立不安。〃罗本也已料到何尚杰用意，当下大声道：＂何县尉，是你吗？〃何尚杰笑容可掬的走上城来。罗本问道：＂有酒没有？〃何尚杰道：＂你们要喝酒吗？我去拿一坛来。〃过不多时，抱了一坛酒来。元清平和罗本都酒量浅薄，只各自饮了三杯。何尚杰酒量惊人，虽是大碗，但都是一饮而尽。

罗本问道：＂你放心不下，因此来探视咱们？〃何尚杰讪讪一笑，连说不敢。罗本一笑而过，道：＂明日一战，咱们必定大获全胜，你尽管宽心。此战功成，你必定要名载青史，应当多喝几碗，先行庆贺。〃何尚杰又是激动又是兴奋，两眼神采奕奕，于是连饮三碗。他此时浑身是胆，只盼方国珍立刻现身，好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次日，何尚杰带领青壮男子埋伏于城外树林之中，罗本则带领老弱妇孺藏在城墙后，元清平独自一人站在城门口，捧书咏读。打探敌情的官差不断回来禀告方国珍的动向，＇方国珍已然动身，向着青田而来了｀，＇敌人离青田只有十里了｀，＇敌人离青田只有五里了｀。虽然贼虏越来越近，但是元清平镇定如恒，毫不怵惧，犹是心无杂念，凝神览书。罗本伸出脑袋，骋目远眺，但见远处尘土飞?，人影憧憧，黑压压好大一群人小跑而来。他忽然心跳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自知这是内心紧张所致，于是深深吸了口气，过了片刻，内心终于风平浪静。

那群人一路小跑而来，有的说笑打闹有的唱曲吹牛，煞是热闹。为首一人骑着一匹黄鬃马，他四十来岁年纪，一张方脸，络腮胡须根根如刺。他腰悬钢刀，身穿一袭官袍，但脚上却穿着一双草鞋，显得不伦不类。行至近处，马上那人见城门大开，一名年轻书生在城门口吟诵诗书，不禁疑云丛生：＂这小子挡在城门口，是不怕死，还是读书读傻了？〃当下喝令止步。前面的人听到号令，各自敛足止步。但是后面的人却没有听到号令，犹是小跑。后面的人往前挤，前面的人向后推，推挤拉拽，詈骂怒吼，乱成一团。有的大骂：＂那只王八踩到老子的脚后跟了，走路没有带上眼睛吗？〃有的叫嚷：＂再挤老子就不客气了，嘻嘻，谁在搔老子的痒？〃怒吼怪叫，嬉笑起哄，甚么都有。真是沸反盈天，甚嚣尘上。元清平见他们未受操练，奄遇变故就棼乱无章，不禁心中好笑。

为首那人转头大声道：＂别吵，都闭上嘴巴，老老实实呆着。〃后面人群终于渐渐安静下来。那人马鞭一扬，厉声道：＂你是甚么人？竟敢挡在城门口，不怕死还是活够了？〃说话时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原本满脸横肉，此时更显得暴戾凶狠了。元清平不答反问：＂你就是方国珍？〃那人大声道：＂不错，我就是杀官造反、攻城陷地的大英雄方国珍。你居然知道我，眼光倒也不差。〃元清平凛然道：＂你可知何谓英雄？秦始皇虽然一统天下，但暴虐黩武。西楚霸王虽然力拔山岳，但刚愎自用。二者皆不得称为英雄。夫英雄者，肝胆相照，譬如关羽、张飞。宅心仁厚，譬如耶律楚才。韬略神武，譬如孙武、李牧。深谟?虑，譬如萧何、张良。诤诤谠言，譬如魏征、包拯。你草菅人命，居然恬不知耻的自诩英雄，真是亵渎了＇英雄＇二字。〃他例举的诸人，方国珍多半都不知晓，喝道：＂书呆子胡说八道，快快让路。〃元清平道：＂你打算血洗青田吗？我已恭候多时了，请罢。〃退到一旁，让出了道路。

方国珍见城上城内空空寂寂，静谧诡异，不禁满腹狐疑，踯躅不前。沉吟片时，终于抽出钢刀，振臂大叫：＂随我入城。〃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他身后的人群怪吼乱叫着紧随其后。元清平见方国珍欲要破门而入，当下振臂疾呼：＂关城门。〃埋伏在城门后的人们听得呼声，迅速关闭了城门。按照事先商议，城门关闭之后，城墙上的老弱妇孺往城外扔石掷砖头，埋伏在城外两侧草丛树林里的青壮男子擂鼓呐喊，极尽攻心之势。罗本当下叫道：＂大家出来，往下扔石头。〃带领城墙上众人往城下人群里扔石块巨木，有的还燃起了鞭炮。城外人群顿时大乱，有的叫道：＂又不是过年过节，怎么放起鞭炮了？〃有人哭道：＂哎呀，我的脑袋被砸破了，救命啊！〃有人骂道：＂别挤别挤，是哪个王八羔子踩在老子的肚子上了？别给老子抓住，不然砍了你的双腿。〃人们推挤躲闪，怒骂哀号，乱成一锅热粥。与此同时，何尚接指挥青壮男子一边敲锣打鼓一边放声呐喊。

方国珍眼见中了埋伏，叫道：＂不要惊慌，快退。〃人群惊惶失措，兼且叫声此起彼落喊声震耳欲聩，谁也没有听清他说些甚么。方国珍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是你。〃元清平神情肃穆，伉声道：＂这里有几千伏兵，尔等插翅难逃，下马投降罢。〃方国珍顿时恨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大叫道：＂我先宰了你这野小子。〃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咱们中了埋伏，快逃。〃人群方寸大乱之际听到这句话，如梦方醒，于是纷纷四下逃窜。有的逃进了树林，正是自投罗网。

这时何尚杰带领人群冲了出来，大声道：＂方国珍，我与你大战三百回合。〃话犹未了，已然抢步而上，钢刀劈出。方国珍只得见招拆招，挺刀封架。何尚杰膂力奇大，两刀相击，方国珍右手震得又痛又麻，钢刀险些脱手。何尚杰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当下施展刀法，钢刀连劈带砍，刀光闪闪，风声飒飒。他刀法娴熟，数招过后，方国珍就已顾此失彼，险象环生。他越打越是心惊肉跳，心知这么缠斗下去，过不多久便要落败。正自苦于无法脱身之际，瞥眼看到旁边的元清平，当下计上心来，举刀劈去。何尚杰暗叫不好，急忙施救。将手中钢刀舞得银轮也似，大步而上，挡在元清平身前。方国珍见他中计，心中一阵窃喜，当即钢刀斜劈，正中何尚杰左臂。幸得何尚杰身手敏捷，于间不容发之际挥刀格挡，不然左臂已被斩断。纵然如此，刀伤仍是不轻，顿时鲜血潸然。元清平＇啊｀了一声，问道：＂伤得重吗？〃何尚杰摇头道：＂一点轻伤，并无大碍。〃

何尚杰武艺高超，方国珍自知难敌，更兼手下逃的逃伤的伤，大势已去，早已无心恋战。适才举刀劈向元清平，实是声东击西的毒计。砍伤何尚杰之后，急忙催马逃跑。何尚杰大声道：＂方国珍，别逃。〃方国珍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不但毫不停顿，反而逃得更快了。何尚杰当即大步追赶，却被元清平拦住。他极是不解，问道：＂为什么不让我追上前去？今日给他逃脱，再想擒获可就难了。〃元清平道：＂穷寇莫追，先治刀伤要紧。＂帮忙包扎了何尚杰臂上刀伤。

方国珍一方，见机快的和脚力健的都已遁去，余下数百名或受伤或胆小的人做了俘虏。这一仗兵不血刃，以少胜多，人人欢欣鼓舞。何尚杰更是对元清平佩服的五体投地。罗本却想：＂此战虽然大获全胜，但实属侥幸，算不上是真本事，倘或是我…。〃念及自己未献一策未出一力，也就不再想下去了。

人们拿着锄头扁担，将敌人围在中间。敌人有的受伤有的胆怯，都愁眉苦脸、沮丧不振，毫无反抗之意。元清平问道：＂你们为何要跟着方国珍为非作歹？〃人人都说是受了方国珍的胁迫或是利诱，不得已而为之。有的则破口大骂方国珍临阵脱逃，不讲义气。何尚杰久经捕盗缉凶之事，尽知众人的推诿迁过心思，大声道：＂方国珍逃走了，你们便把一切罪责推到他的身上，这叫死无对证。哼，你们虽是从犯，但一样的罪不可赦，轻饶不得。〃一人头顶给石块砸破，血流满面，哭丧着脸道：＂我受了重伤，你们还想怎样？难道还想开刀问斩吗？我太冤了。〃这是诉之以苦。一个刀疤脸道：＂我们只是从犯，主犯是方国珍，有本事去捉他，何必在咱们面前抖威风。〃这是陈之以情。一人哀求道：＂我上有老下有小，求大人法外开恩，放过小人。〃这是乞之以求。众人不知结果如何，人人自危，提心吊胆，鼓噪起来。

元清平心想罪魁祸首是方国珍，对待众人只能网开一面，当下朗声道：＂你们静静。你们跟从方国珍烧杀抢虏，原本是要科以重典，但念在你们是受了胁迫，权且从轻发落。〃众人闻言，渐渐安静下来。元清平对一名四旬汉子道：＂瞧你模样应是农夫，却是为何要铤而走险？耕作稼穑、种桑织纱，过太平日子不是很好吗？〃那汉子苦着脸道：＂谁不想过太平日子，本本份份做人？别说田地，一间栖身的破草屋都没有，实在活不下去了。正因为有吃有喝，我才跟着方国珍胡闹。我是被逼无奈，望大人明鉴。〃众人于是纷纷诉苦，身世竟是一个比一个凄惨，当真是催人泪下。

元清平不能一一辨别真伪，但见众人都衣衫褴褛、不蔽其体，面黄肌瘦、身似枯柴，看来皆是穷苦之人。元清平恻隐之心，油然而生，说道：＂你们受了方国珍的威逼利诱，今日权且放了你们，望你们日后安守本份，不要再行凶作恶。〃众人大喜过望，千恩万谢，辞别而去。何尚杰心中不解，道：＂就这么放了他们，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元清平道：＂方国珍才是罪魁祸首，他们都是穷苦农夫，为了填饱肚子才会跟随方国珍胡闹。能饶则饶，法不责众、不计前愆，就是这个道理。再说他们有数百人之多，监牢关得下吗？经历此事，想来他们必会痛改前非了。〃何尚杰见他君子眼里没有小人，不再赘言。